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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与丰南

来源:未知 时间:2013-01-17 19:38:02
 
                                               
  大海,是盐的故乡。人类在大海的边缘,建起无数盐田,收获维系生命的宝藏。
  丰南沿海一线便是其中一处天赐之所。这是几千年前海退形成的滨海旷地,滩涂渗透量小,表层海水盐度高,加之气候条件优越,古往今来,源源不断地生产着白花花的海盐。丰南与渤海湾的海兴、黄骅诸地,俱为享有盛誉的长芦盐的发源地和主产区。
  一、煮海为盐
  丰南沿海制取海盐历史悠久。早在西周时期,这里就有渔盐之利,春秋战国时,燕国因丰润等地的渔盐之利而崛起于渤碣之间。到北魏时,丰润盐业始入史册,“北魏孝昌二年,魏以国用耗竭,乃因丰润近海,可煮为盐,遂置盐监司”(明隆庆四年《丰润县志》)。当时“丰润近海”之煮盐,主要指越支盐灶(今丰南境内)。
  唐宋两朝,越支盐产在河北盐产区中都占重要地位。辽金时期,以越支等盐产为主的河北盐业地位更为突出,成为北方食盐的主要基地。
  到元代,越支盐产至鼎盛时期,在长芦二十二个盐场中,以越支盐生产最盛。至元二年(1235),甚至出现了海盐“席袋山积”,运盐车辆“牛马蔽野”的景象。到明隆庆三年(1500),越支场在河北盐区“北场”十一个盐场中,生产规模仍为上等。清顺治年间,经巡盐御史亲临各场调查,从山海关到老黄河入海口千里沿海24个盐场,总面积10285公顷,越支场为1369顷,草荡140顷,其面积和生产规模都为最大。到清朝末年,盐田荒废,仅剩8场,面积缩至5637顷,其中,越支场面积1376顷,占四分之一。可见在漫长的历史年代中,丰南境内的越支盐场在北方盐田中的重要位置。
  丰南海盐生产,和众多沿海盐田一样,最初的生产方式为“煎盐”,明代以前,多用此法。
  煎盐,不是用海水直接煎煮。因海水含盐浓度只有2.5-3%,直接以海水煎煮至饱和结晶,要费许多工时燃料,得盐却很少,而是先行“制卤”(高浓度海水),而后煎炼。
  元以前为刮土淋卤。先将卤荒地上碱土刮起,淋以海水,渗出咸卤储于坑内。后将草木灰挖坑贮存,农历十一月取海水浸之,来春晾晒出现白亮,再以海水浸润淋出卤水,叫晒灰淋卤。
  盐卤制成,架锅煎炼。一种是将水完全烧干,结晶为盐。一种是适时捞取随时加新卤水,再煮再捞,连续出盐,“如此则昼夜出盐不息”,较前倍功省力,越支盐场大体沿用此法。每12小时为“一伏水”,每伏水出盐六锅,每锅百斤左右。初时,每灶一锅,后每灶置锅两三面,产量大增。辽金时,军民竞相制卤熬盐,出现了“万灶煮海”盛况。其时一个个盐灶绵延排列,灶火熊熊,昼夜不息,烟火连天起,灶煎满天星。那时,越支盐场年产海盐已近万吨。
  煎盐所需燃料,靠山之处要进山伐薪,丰南众灶全部是当地草泊所产芦苇。生长芦苇的“灶荡”皆为官地,灶户按地配引,谓之“灶额”。所产之苇专供煮盐,禁止私人割取。
  明永乐年间,自山西迁来移民,建村李家沙坨、孙家沙坨、郑坨(今属唐海县),明万历八年起,他们的后代迁居小裴庄、四间房、孙家坨、郑庄子、李八廒(今属唐海县)等村靠种地为生,而后人口增加,取食困难,后世不得不南迁至滩涂之地,或一两户,或两三户居住一起立灶熬盐。丰南沿海计有15个带“灶”字的村庄(如孙家大灶、李家大灶等)即由此而来。1958年,这些村庄已由丰南划归柏各庄区(今唐海县)。这是明清以来越支盐场东南灶民的来历,而靠西的灶民多由海张庄子、尖坨子诸地迁来的。
  至清朝中叶,日晒法在长芦盐区逐渐普及。日晒法生产原盐,节省能源,成本低廉。且丰南沿海属大陆性季风气候,风多雨少,日照长,蒸发量大,非常适宜日晒之法。但越支场却因循守旧,依旧置灶煮盐,落伍的生产方式导致了它们走向衰退,到民国年间,即被有司裁撤。自有正式记载以来,历经一千四百多年的越支盐场就此退出历史舞台,湮没无闻。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丰南盐业再度兴起,大片沿海荒滩辟为盐田,到二十世纪中期,年产盐已达百万吨以上。
  二、盐丁之苦
  煮海为盐,艰苦异常。古时在海边熬波煮海的盐民,多是朝廷流放的罪犯,后均入“灶籍”世代因袭。宋代社会地位低下的是所谓“三籍”,即军籍、匠籍和灶籍。灶籍就是盐民,是“三籍”中最没地位的被人瞧不起的人群。灶民生产生活环境极为恶劣。沿海滩涂斥卤不毛,灶民到来,搭起临时窝棚,这一“临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冬日北风呼啸,瑟缩难捱,夏天蚊虫肆虐,苦不堪言,吃穿所用,要走数里数十里外购,天阴雨湿,犹如困兽。初始没有水井,饮用雨水,存放时间一长,虫生味变。干旱时,滴水如金,烟薰火烤无以洗涮,人畜饮水须细细掐算,一年到头,真个是野人一般。
  盐民劳作极其繁重劳累,从春到夏,制卤熬盐,灶火不息,人不得歇。庄稼人尚可歇伏歇冬,灶民们一年四季,没有得闲之时,冬日还要割苇拾草,备下燃料。明刑部侍郎彭韶在《上盐场图诗略》中曾这样记述灶户之苦:
  “臣近履盐场,始识其概。粮食无足,安息无所,未免预借他人。所得课余,急还债主,艰苦难以言尽。小屋数椽,不蔽风雨,粗粟粝饭,不能饱餐。此居食之苦也。晒淋之时,举家登场,刮泥汲海,汗流如雨。隆冬砭骨,亦必为之。此淋卤之苦也。煎煮之时,烧灼薰蒸,蓬头垢面,不似人形。……疾病死伤,尤不能堪,逃亡则身口飘零,复业则家计荡尽,去住两难,安生无计。”
  煎盐苦不堪言,灶民们还要受官府盘剥欺压,其状更为惨怖。丰南现存少数碑文中,有一通就是记越支盐场的。碑文记述了越支场设立发展概况,也留下了盐官对盐民残酷剥削与殴打的记载:“聚落未成,京使已旁午,令大偿巨价债缗,鞭笞甚急,田野为之骚然”。大意是说,盐场还未建好,京城使官已纷至沓来,责令灶民偿还巨额盐债,鞭打紧逼,几乎酿为骚乱。接着又记述了官吏以欺诈手段加倍征收盐税,恨不得将矿山熔化,把海水煮干,把一切可榨之财全部搜刮而去,灶民贫困到了极点(元徐世隆《越支盐场重立碑记》)。
  这是元代一位官员撰写的碑文,盐丁之苦,可见一斑。
  三、缉私之祸
  食盐为民众所需,也是历朝历代税赋的一个重要来源,官府一直垄断盐的流通和经营。为垄断盐利,皆定出严苛法律,以禁私盐。如明永乐年间盐法规定:“卖私盐者,处以绞刑。知情不报者,杖一百,充军。”这是历史上最严厉的盐法。清代对犯私盐者施以杖徒之刑。
  食盐官营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但任何形式的垄断,都必然排斥竞争,导致价格昂贵,滋生腐败,走私不断。旧时食盐垄断经营,虽法律严酷,但贩私活动一直未断,以至私盐盛行乃至泛滥。
  丰南沿海偷运私盐现象曾长期存在,许多人家都偷着买私盐,还有穷苦百姓冒险“挑盐”的,即到盐滩上将官盐偷挑出来。挑盐者挑着两只柳筐,乘夜潜入盐田,乘人不备,装满筐后即潜踪蹑影,悄然离去,一路疾行,隐没于荒旷僻野。挑盐的都是独来独往,与人走个对面,即使相识,也视若路人,从不搭话,这样,万一被抓住,也牵连不上别人。
  在那些月黑风高之夜,一个个挑盐汉子,悄无声息地行进,留下不少诡谲的传闻。如果挑盐者途经一片坟地迷了路,大半夜就在坟地里转,天亮一看,坟地里的草却被踩平了,人们叫“鬼打檑”。也有的挑盐者,夜遇“泥乖子”的,现在听来,都是匪夷所闻。
  官警亦常借缉查私盐之名祸及百姓。据当地老人讲,民国年间稻地盐警队,在做酱和腌咸菜季节,常到村中大户突然检查。用木棍在腌菜缸里搅动一通,然后从缸底取一捏盐(腌菜之初,放入缸中的盐常有一些尚未溶解),在手里捻几下,看盐的成色,又凑近鼻子闻几下,嗅出些蛛丝马迹,突然吼一声:“找盐票!”户主急忙找出从某号买盐的票据,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盐警拿过票据好歹一看,即一把将票据撕碎,吼道:“这是民国三十八年的票,你用的盐不是。”意思是说,这家腌咸菜用的盐与票据所载之盐不符,接下来就是罚款。所查之家,多是商家大户,有“油水”可捞。遇到这种情况,东家忙陪笑打点,以期少罚,这其中不乏敲竹杠的。那些盐警怎么能判别缸里的盐是哪年的呢。盐警出言,即是板上钉钉,认定私盐,百口莫辩。那年月,许多盐警都因此发了财。
  海水不竭,海盐不尽,海边人家不买盐,也从不缺盐。大海近在眼前,盐近在咫尺,他们总有办法弄到盐的。内地人家也多从海边亲戚那里驮来食盐,或偷偷买些私盐来用。
  为省下买盐钱,乡间也有熬制土盐的。境内不少地方是海退之地,土壤多含盐碱,春起常见垄头沟埂白花花一片。用木板刮下盐土,放入底上凿有漏眼的缸中(缸底预先铺一层苇箔),盐土积得多了,于缸下接一口盆,然后自缸上往下淋水,淋出卤水,滴进口盆,最后倒入锅中熬煮,析出黄白色晶体。这种土盐,颜色重,杂质多,味咸苦。古之刮土淋卤之法在乡间一直绵绵不断,像我这个年纪的人,都吃过土盐。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种自制盐碱之法也就绝迹了。
  (于东兴,丰南区志办、高级政工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