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老奤文化之渊源
来源:未知 时间:2005-01-06 18:28:00
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文化,一个地域有一个地域的文化。多年来,生活在“昌滦乐”——滦河下游的昌黎、滦县、滦南、乐亭等县人氏,以方言俚语独特,被人称作“老奤儿”;而这一带的社会文化与生活习俗等,也随之被冠以“老奤文化”之称。“老奤儿”一语是褒是贬,莫衷一是;但富有地方神韵的老奤文化内涵丰富,乡土气息浓郁,张力极大,却是众所周知,无以否定的。
从地理上看,老奤文化的孕育之地,涵盖的主要是滦河新、老三角洲地域。为此,老奤文化,足可雅称滦河三角洲文化。
滦河三角洲是“老奤儿”赖以生存的沃土,也是老奤文化的根基。那么,何以能在这一带产生这样一种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文化呢?当然,这理应从这一地区的地理、历史和文化去找渊源了。
发源于塞北丰宁县境巴延图古尔山北麓的滦河,潆洄蜿蜒,流经内蒙古高原和燕山山地,穿越冀东平原,在昌滦乐一带注入渤海,从而在渤海沿岸造就了一个富饶、美丽的三角洲地区。和全国比较发育的大江大河三角洲一样,滦河三角洲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历经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滦河上游坡陡水急,流入平原以后骤然减速,拓宽河槽,东冲西闯,形成大面积淤积。在历史上,滦河下游的河道曾多次变迁,堆积了一个比较广阔的三角洲平原。据卫星照片显示及遥感水文分析,仅仅在近千年间,滦河下游的河道就历经了几次较大的变迁。在12世纪以前,滦河还由迁安市经滦县西部的雷庄一带冲出丘陵地带,向南经柏各庄附近在唐海县境入海;到12世纪以后,就改由滦县与昌黎交界处的现今河道冲出丘陵地带,先向东南经昌黎县境指挥、大夫庄、晒甲坨、西沙河、团林等乡村一线入海,后又由靖安镇和围杆庄、毛河北等村庄一线入海,从而造成了昌黎山与海之间的平原地区两条大的沙带。大约在元朝泰宗元年(1324年)之前,滦河又改由如今的滦南县境的马城、长凝、高各庄、柳赞一线入海。后来,滦河又在乐亭县的徐家店村北分为两支,西支为西滦河,又称定流河,由刘家墩一带(今大清河口)入海;东支为东滦河,又称葫芦河,由老米沟一带入海。明朝景泰三年(1452年)东滦河淤塞,河水流经西滦河入海;到清朝嘉庆十八年(1813年)西滦河闭塞,滦河改道经东滦河入海。清朝同治六年(1867年)夏天,滦河泛滥,河道又向东北移动,由昌黎县境在道光三十年(1850年)淤塞的甜水沟入海;清朝光绪九年(1883年)至民国四年(1915年),滦河主河道再经摆动,基本确定到现今的位置。1939年,甜水沟又淤塞,滦河开始经现河道入海。正因滦河多次改道,来回摆动,才形成了一个几乎囊括昌黎、滦县、滦南、唐海和乐亭等县主要区域的面积极大的冲积扇。据有关专家勘测,滦河的冲积扇主要有新老三个,最老的在西部,在滦县和唐山一带,大约形成于几万年以前;较新的在东北部,即今昌黎县境内的冲积平原,约形成于3000年以前;最新的在前两者之间,即如今的乐亭、滦南等县的沿海地区,约形成于1200多年前的唐朝。如今,在河口处形成的新三角洲向海中延伸的速度也比较快,据1938年至1958年积累的资料计算,平均每年向海中延伸200米。1922年滦河在莲花池(原属昌黎,今属乐亭)村东入海,现在那里距海已达5公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滦河三角洲地域广阔,土质肥沃,物产丰饶,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勇敢、勤劳、智慧的“老奤儿”,也孕育了“奤儿”味极足的地域文化。
滦河三角洲地区形成的年代久远,历史也比较悠久,至少在新石器时期,人类的祖先就劳动、生息在这方有着山风海韵的古老土地上了。根据滦河三角洲地区的山川地貌分析,最先使这一地域彪炳于世的,当是在远古时在北方沿海地区起到醒目的地理坐标作用的碣石山。“碣石”之名,始见于中国最早的地理名著《山海经》和《尚书·禹贡》。《山海经》在北山经中明确记有“碣石之山”,《尚书·禹贡》对“碣石之山”的地理位置及其坐标作用记述得相当清楚。《禹贡》在记相传的夏朝冀州入贡之道时云:“……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意谓生活在东北地区的少数部族以兽皮作贡品朝献时,乘舟遵海入河,沿辽东湾西岸向南航行,行经与渤海交界的海面时,以望海畔似“楬”的特出大山──碣石山为标,向西转航于渤海北岸之下,直驶古黄河口(在今天津市一带)。《禹贡》在记“导山”时又云:“导岍及岐……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表明碣石山在远古时不仅是渤海北岸的重要航标,而且为与“太行”、“恒山”等远古时有名的大山脉络相连、形势相应的显要山峰,系中国北方山之尽头海之畔的重要标志。在远古时,滦河三角洲地区曾被视为冀州碣石之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冀州碣石”当为这一地域最古老的称呼。
“冀州碣石”的先民在远古时的生活情景已经很难考究。略可追述的是,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国家殷商奴隶制王朝诞生之后,栖息在这里的先民都成了在渤海沿岸的冀东、辽西地区建立的第一个方国──孤竹国的子民。孤竹,亦写作“觚竹”,据传国君姓墨胎氏,为建立商王朝的商部落始祖契的子孙后代。据此一些史家推测,孤竹国建立于商朝开创之时,为商王朝的同姓诸侯国。孤竹国的地望,从出土文物看至少包括今河北省东北部和辽宁省西部地区。到了周朝情况发生变化,随着孤竹国同姓诸侯国地位化为乌有,管辖的区域也大大缩小。后来,周王朝为加强对北方的统治,在紧邻孤竹国的今北京及其邻近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同姓诸侯国──燕国;在此前后,生活在辽西、冀东山地的土著民族也渐次摆脱孤竹国管辖,兴起一个较大的戎族部落──山戎;孤竹国的西部地区也出现分化现象,建立了令支等国。到东周时,孤竹国的辖境大约仅剩有滦河下游一个不太大的地区,并与令支国一起成了山戎的与国。到公元前7世纪,孤竹国与山戎、令支结盟,经常侵扰燕国,在公元前663年被春秋时代的第一个霸主──齐桓公应燕庄公之求,率领齐国大军北伐山戎时顺便消灭。至此,千载孤竹成了遥远的历史。值得指出的是,孤竹国的都邑并非开始就设在今卢龙、滦县、迁安交界一带,很可能设在辽西或其他地区,到商朝后期甚至西周国势衰弱时才迁至这一带。还应指出的是,孤竹国的子民主要是古代的土著民族,只有国君及少数辅助国君的人来自中原,华夏化的程度较高。这种特点在孤竹国前期比较明显,到晚期可能发生一些变化。出土文物显示,到商代晚期,孤竹国的文化已经相当发达。1974年,在昌黎县城西偏北31.5公里的阚各庄(原属昌黎,今属卢龙)附近的滦河阶地,发现一处商代晚期文化遗址,出土了铜鼎、弓形器(车饰)等青铜器和极富有工艺美术价值的金臂镯。这些出土文物表明,当时这一带的中原文化特点已经比较鲜明。无疑,产生伯夷、叔齐等先贤的孤竹文化是老奤文化渊源极深的历史矿脉。
老奤文化又一渊源极深的历史矿脉,当是在春秋、战国,特别是秦、汉时期在全国产生较大影响的碣石文化。在远古时就以似“楬”的山貌和特有的地理位置,在北方沿海地区发挥独特的地理坐标作用的碣石山,在春秋、战国时与中国古代神秘文化发生了密切联系,乃至变成了蜚声远扬的“神岳”。齐桓公伐孤竹之后,碣石山一带由孤竹国领地变为燕国的富饶之地(《战国策·燕策》:“燕国南有碣石、雁门之饶。”)。战国时,“神仙”说风行一时,一些方士为成为“神仙”上山下海,到处寻找长生不死之药,并利用所探寻的大海缥缈无垠和海中偶尔出现的海市蜃楼景观,创造了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等传说。当时,拥有颇具神奇色彩的碣石山和宽阔海域的燕国,是方士最活跃的地区,相传或自称成仙的人接连出现。据《史记·封禅书》记载,燕国人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子高等相继修道成仙;到了战国后期,用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在《秦汉的方士与儒士》一书中的话说,“仙人”几乎成了“燕国的特产”。后来,这一风尚传到了齐国,使燕、齐两国沿海地区到处都有方士活动。最早的“仙人”史料留下来的很少,从燕国当时的情况看,这些“仙人”发迹的地区,当在或曰只能在碣石山及其邻近海域。燕国的方士“塑造”所谓的“仙人”,主要是靠大海的神秘色彩,而出海必须在海岸有居地,此居地当在有神秘色彩的山峰之上或之前,否则就很难营造一种扑朔迷离的神秘文化氛围。山海结合,隐于山,漂于海,才有虚无缥缈的文章可做,显得神乎其神。在燕国的沿海地区,山与海结合的得天独厚之地就是滦河三角洲地区及其邻近的滨海地带。有着被远古时的航海人视为循海入河的独树一帜的地物导航标志的碣石山的这一区域,无疑是方士们耍神弄鬼、呼天唤地,故弄玄虚、欺骗视听的最佳之地。时至秦朝建立之际,燕、齐两国的方士呼风唤雨,装神弄鬼,创造了一整套“神仙”说,把渤海沿岸有山有石的地方几乎都神化了。公元前215年,统一中国的第一个封建帝王——秦始皇在山东沿海两次求仙未成,径直北巡碣石,到旧燕国海滨——羡门子高等“仙人”发迹之地,“游碣石,考入海方士”,“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当时,韩终等人找来了什么样的“不死之药”已不可得知,《史记·秦始皇本纪》仅记“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而“亡秦者,胡也”正中秦始皇的心病,秦始皇得此《录图书》,便忙着派兵攻打匈奴去了,没有细究卢生等人搞的“鬼神事”。不想,卢生等人编造的这句谶语倒应了这样一个史实:导致秦朝迅速沦亡的,不是被秦始皇派大将蒙恬打败、又筑长城防御的“胡人”,而是他的继位者——秦二世胡亥。步秦始皇之后尘,到渤海沿岸再搞求仙活动的是汉武帝。汉武帝使碣石山一带沿海地区的求仙活动在时隔百年之后又死灰复燃,亦以无果而终之后,再也没有帝王到北国海边来搞这类求仙活动,古碣石一带海边空留不少祭神和求仙的建筑遗迹,那些名噪一时的“仙人”很少再有人提及,随着岁月流失,与那些显赫一时的建筑一起湮进了历史厚厚的的尘埃。“扬波涛于碣石,激神岳之嶈嶈。”碣石山的“神岳”之称,到了汉朝以后也随着造“仙”和求“仙”活动的终结,不再被人提起,仅仅留在班固的《西都赋》中供人品味。不过,令人不得不回味的是,那些“仙人”和方士,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探海,其中产生了不少经验丰富、肯于闯海的航海探险家。他们的足迹可能遍及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甚至更远的一些地方。从这一点讲,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子高等“仙人”和一些方士的航海探险,及秦始皇、汉武帝搞的求仙活动,在客观上起到了推动开辟中国与日本、朝鲜等岛国的海上交通作用,蕴含其中的并非仅仅是近似滑稽的古代神秘文化色彩。
继秦皇、汉武之后,再一个文化“亮点”,就是魏武帝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留下千古绝唱《碣石篇》了。东晋以降,战乱频仍,这里地处中原与东胡接触的前沿地区,常受东北方诸族侵扰,遭受金戈铁马蹂躏,地面长期不怎么安定,人丁也无以兴旺,经济、文化笃显得比较萧条。据《隋书·地理志》记载,大业五年(609年),囊括滦河下游一个广阔流域的北平郡,仅置有人口仅为2269户的卢龙一个县,其他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一带人丁稍稍兴旺,是在五代时契丹从河北中、南部地区迁入一些掠夺的移民以后。历经辽、金、元三朝,到元末明初,改朝换代的战争洗劫又使这一带变成地旷人稀之地。明朝建立以后,采取实边政策,不断向这一区域大量移民,特别是准备迁都北京以后,为充实畿辅,不仅又从山西、山东、河南等省移民,还召南方殷实户北来,并“许永平民、兵还籍”,才使这一带变成移民麇集之地,沿海荒地渐次得到大面积开垦,也使滦河三角洲地区城镇、村落增多,地面人烟逐渐稠密起来。社会生活逐渐安定以后,文化、教育得到相应恢复、发展,民间文化艺术也重新活跃起来,并出现了较大变化。无可否认,历史上长时期的战乱虽给落居在这一带的人们带来不少苦难,但各民族的碰撞、融合,也无形中给在这一区域留下了丰富多彩的文化积淀;而明朝时大量移民的涌入,又给这一区域带来了不少其它地区,特别是南方富庶地区的文化艺术,以及各种各样的民俗风情,这使得这里的民间文化风韵不仅具有汉民族与北方少数民族碰撞、融合的特色,也开始呈现南北交融、叠印的鲜丽色泽,逐渐形成了滦河三角洲有着独特的艺术风味的地域文化。从这一点说,集南北皮影艺术之长的滦州皮影(今称乐亭皮影)在明朝末期就形成了与众不同的艺术风格而闻名遐迩,很难说不是顺理成章;而在清朝中、后期,特别是清末民初,昌黎地秧歌、昌黎民歌、乐亭大鼓等民间戏剧、曲艺日臻完美,并创造出了名震华夏的戏剧新品种——评剧,涌现了评剧创始人成兆才等人那样的名载史册的民间艺术大师,也是非常自然的。
一个地方的民间文化艺术活跃与否,取决于一个地方的文化教育的基础是否雄厚;而一个地方的文化教育基础是否雄厚,与当地的经济建设和社会环境是否良好有着密切关系。明朝时大量移民与原住民结合,尤其是北京在永乐年间重新变成俯视全国的首都以后,这一带的居民安居乐业,社会环境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随着文化、教育的恢复、发展,民间文化艺术变得异常兴旺。此外,需要着重指出的是,滦河三角洲地区以“老奤儿”为主要特色的地域文化之所以在近代社会最终形成,与这一带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社会生活环境有着非常紧要的关系。毋庸讳言,由于地近京、津,在鸦片战争爆发那一年夏天,这里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帝国主义侵略魔爪的染指,后来又随着国情的变化,成了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进行军事、文化、经济侵略的重灾区之一;然而,在此期间,这一区域又比较幸运地成了古老文明与近代文明在中国最早撞击、叠印、交织之地。“洋务运动”兴起以后,滦河三角洲地区领风气之先,适时成了中国近代工业的主要发祥地之一,开平矿务局的兴建,唐(山)胥(各庄)铁路的修成,特别是这条铁路的西修东展,以及秦皇岛港口和北戴河海滨的开辟等,都给这一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的生活带来了重大变化和深刻影响。应当说,有着深厚的自然、人文地理与历史渊源的老奤文化,就是在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中日臻成熟,脱颖而出的。从这一点说,老奤文化的最终形成,不能说没有强烈的时代性。
“人之生也,莫不有其环境,而常与其生以莫大之影响焉。”这是出生在滦河三角洲地区一个普通村庄的革命先驱李大钊,即将结束留学日本生涯,撰写表达其当时的政治思想和哲学理念的论文《民彝与政治》时说的一句话。“人之生”的“环境”,既有家庭环境,又有与家庭环境密切相连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根基在滦河三角洲的沃野上的李大钊,之所以能在20世纪初叶成为“研究历史最有成绩的人”、“唯物史观最彻底最先倡导的人”和“今日中国辩证法、唯物论、唯物史观的思潮”的“立其基”、“导其先河”者,开辟中国的共产主义运动,与其有着神美的乡土境遇关系相当密切。由此,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中国马列第一人——李大钊从滦河三角洲地区脱颖而出,堪称老奤文化最精美,最有震撼力的结晶。
老奤文化,底蕴深厚,博大精深,需要阐述的内容很多。现仅就其渊源,略谈一二,不妥不当之处,恳望各位方家不吝指正。
2005年1月1日于碣阳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