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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风

来源:未知 时间:2006-01-12 09:39:00
    不靠天吃饭,尝试了几辈子,鼓捣了几阵子,也没解决了,不知要等到哪一天,唉,有什么办法?故乡人怕老天,怕的有两件:一是春末的开门风,二是秋初的闭门雨。
  本来,沙土地怕旱不怕涝,沙土地如漏勺,半天雨水,即下即干,即使早上乌云密布,惊雷炸响,倾盆暴雨,闹个沟满壕平,也不用一两天,下渗上烤,雨水按照“物质不灭定律”,早早归入天上、地下的又一个循环。
  可闭门雨就不同了。晚上,点灯关门,雨,不小不大地下起来,很有耐性,一连三天不开晴,庄稼人就该轮上倒霉了。本来,季夏初秋的雨,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漏勺”的表面虽然看不见水 ,可一脚踩进地里,抬起脚就是一窝水。再加上三天连阴的闭门雨,水,没过了花生秧子、白薯秧子,没过了玉米秸杆的半截腰。快要成熟的花生荚长芽儿了,吃不得,种不得;半大的白薯泡烂了,连猪狗都不爱吃;刚灌浆的玉米籽粒撑死了,晒干后的只剩下瘪瘪的皮……一年的指望顷刻化为泡影。
  回乡三年(1968—1970),闭门雨,一遭没有赶上;开门风,倒是遇上两回。
  开门风,一刮三天,不到第四天清晨决不提前收兵。
  头一天,开门了,风起了,慢条斯理的,伴随着春播后短暂休整的庄稼人的节奏。中午过后,风,渐渐大起来,时时扬起一股沙尘,农妇们赶忙盖严那腌着萝卜、芥菜的酱缸。
  门关了,灯熄了,风大了。风,披着黑袍,蒙着黑纱,一阵紧一阵地吼着,从屋子所有的缝隙挤进,细细的沙尘弥漫在所有的空间,钻到水缸里,落到锅台上,任何一口被呼进肺部的空气,都给你的口鼻以土腥的刺激。风,带着蛮横,肆意地将田野的沙子卷起,随意地抛洒在窗户纸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庄稼人带着无奈和怵惧,将盖一冬的油脂麻花的棉被捂在头上。
  
天,快亮了,风,还在刮着,司晨的雄鸡畏惧地省略了报晓的高昂。
  天亮了,门虚掩着。狂风,肆虐地虏迫沙尘,形成排空浊浪,蔽日遮天,抢走了太阳应有的光芒。刚钻出绿芽儿、绽出嫩叶儿的桑条儿、柳条儿顺从地斜向一个方向。锹柄粗细的小榆树儿,不住把头点在地上,背向狂暴磕头求饶。就连一搂粗的大杨树,面对匪徒作孽,也只有似醉非醉地趔趄,无可奈何地摇头。孩子们,少了平日那大呼小叫的玩耍,躲在旮旯儿,做些无声无息的百无聊赖的游戏。
  狂风,无视一切存在,狠狠地搜刮着本来就贫瘠得不能再贫瘠的土地,一层又一层地刮刷着覆盖种子的土壤。沙土,刮走了。粪肥,刮走了。发了芽儿、将要发芽的种子裸露出来,任狂风调戏。
  
一位庄稼汉子伫立田头, 一身沙土,一脸木然,似乎心头肉被剜挨剐,疼痛不断撞击胸壁,激烈的疼痛渐渐麻木。他,迎着风,咬着牙,眯着眼,皱着眉,呆滞的目光刺向那无休止地对希望的蚕食和掠夺……
  我凝神这惨烈壮观的一幕,解读着农夫与狂风的心灵对峙。农夫切齿的赠恨发射出内在的抵抗,在狂风的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但,农夫坚忍着;狂风时而显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时而又被农夫的虔诚打动,降低了自己的调门儿。
  
我的心中,燃起高香,一柱送给坚忍的农夫,一柱敬献伟大的自然。风啊风,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平与积怨,使你的压抑积累达到胀破暴躁神经的程度?是埋怨——你与雨神共同庇护的生灵遭受不该有的涂炭?是憎恶——来自愚昧人群的自不量力的挑战?但,狂躁的情绪使你忘记了——恶有恶报的后果,难道你不知道:善良人同样要承担你的罪孽!
  三天过去,门户洞开,风,终于结束了撒野,偃旗息鼓,恢复了平日的友谊与和善。田间,上演着灾后补种的一幕。
  我的自留地,还不算重灾区,毕竟有如墙似壁的沙岗子,减弱了狂风扫荡洗劫的横冲直撞,但也着实需要一两天的重整山河。
  我,服气了。因为,我领略了大自然力量的残酷与无情,懂得了伟大也会与邪恶伴生。
  我,记住了——故乡这不可怜善良穷人的开门风。
  (作者系中国煤炭经济研究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杂文学会副会长、开滦建设集团副总经理,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