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海岳和张厉生
来源:未知 时间:2007-01-01 11:43:00
人称徽商“贾而好儒”,但驰骋东三省的乐亭商人,大都出身寒微,没有徽商那样的儒 气和高雅。他们虽然倍尝人间的疾苦和创业的艰辛,但在致富以后,都为家乡实实在在地做 一些善事。清末民初乐亭富商慷慨解囊,在家乡兴办学堂,造福桑梓,蔚然成风。刘临阁、 武百祥、刘毅侯、王执中等人捐资办学的精神,被人传为美谈。而富商母海岳资助张厉生求 学并一直把他培育成材的事迹,更成为民间流传很久的一段佳话。
母海岳,大号母老海,是乐亭城东冯哨母庄人,约生于清同治年间。他从小本经营起家 ,后发迹于东北,是沈阳天合盛、天合钱庄的老板。到20世纪20年代,天合盛已是沈阳乃至 整个东北有名的大企业,主要经营钱、粮两业。除本号外,还在锦州、开原、公主岭、长春 、哈尔滨等地开设分号13处,在关内也多有分号。1926年,天合盛因“别奉票”,受到张作 霖的武力镇压,母海岳从此却更加有名。
民国初年,在乐亭商界曾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多财善贾母海岳,有誉无毁魏佩芝。” 这充分说明母海岳在乐亭商界的地位。说起母海岳的经商天才,在乐亭没人不翘大拇指。他 运筹帷幄,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使人眼花缭乱。那时天合盛各号在东北都大做 粮食生意。当时东北地区的粮食大部从大连出口,因此东北的粮食行情唯大连马首是瞻。有 一年,天合盛各号又囤积了大批粮食正待价而沽,母海岳也踌躇满志地回乐亭老家休假。不 料受国际市场的影响,大连粮食市场客商越来越少,粮价连连走低,各地的粮价也纷纷下跌 ,眼看雨季将至,而雨季过后,就能暗暗地闻到新粮的芳香了,那样天合盛所存的大批粮食 将要赔失巨款。各号掌柜的都非常着急,忙派人到乐亭请母海岳。母海岳随来人立即回东北 ,但他没有去沈阳本号,也没有去存粮最多的哈尔滨分号,而是径直去了大连。到大连后, 他安排本号伙计以天津客商的名义,在大连市场上大量收购粮食,一时之间造成轰动,大连 市场粮价高涨,东北各地的粮价也直线攀升。母海岳立即指挥天合盛各号迅速将存粮抛售一 空,等粮价下跌,人们弄清情况以后,母海岳的粮仓里,早已囤满了银元。就这样,天合盛 的财源茂似三江水,母海岳也成了东北商界的巨子。
母海岳不但是一位出色的商人,更是一位义气深重、古道热肠、一诺千金的好心人。他 热心资助亡友张绳武的儿子张厉生求学成材一事,就非常感人。母海岳与三合庄张绳武是好 朋友,在清朝光绪年间,两人合伙在乐亭城里摆钱桌子。这是最原始最简单的钱庄业务,主 要是搞兑换,或以整换零,或以零换整,从中取点小利,风吹日晒倍尝艰辛。他俩待人和气 ,讲究信誉,生意还过得去,但本小利微,仅够糊口而已。
为求发展,他们哥俩又去闯关东,在哈尔滨合伙做小买卖。事业初创,事事维艰,当生 意刚有转机之际,张绳武却得了重病。他在病危之时,母海岳拉着他的手说:“大哥!咱们 哥俩好了一回,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儿,尽管向我说。”张绳武唉了一声说:“我也没有 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们你大侄子维新(即张厉生)从小就喜欢读书,可是咱家的情况,哪 里供得起他。将来要是你有力量的话,就供他多念点书吧!”母海岳慨然而郑重地说:“你 放心吧!”两人紧紧地握着手,风上林梢,月下西墙,哥俩洒泪永诀。母海岳把此事牢牢地 记在心里。
当母海岳发迹的时候,张厉生已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学子。他先在杨岗子村王先生的 私塾受业,15岁考入县立高等小学堂。他聪明勤奋,好学不倦,深受师长的器重,并以优异 成绩提前毕业。他志向远大,想升学深造,但家境十分困难,这时母海岳向他伸出了援助之 手。张厉生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天津南开中学,南开中学是当时思想非常活跃的学校,他 在这里思想和才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不但学业进步很快,而且树立了关心社会、关心百姓 疾苦、仗义执言、为民除害的思想。据说他假期回乡,经常写些针砭时弊的文章,张贴在城 内阁上,引起许多人围观。他那犀利优美的文笔,被人们传颂一时,特别是他斗倒劣绅周四 嘎的事情,更是哄动全县。
周四嘎名叫周子申,因为他行四,人品又嘎古,人们送浑号周四嘎。他是民国初年乐亭 县第六乡乡长。他有财有势,鱼肉乡民,无恶不作,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张厉生看到周四嘎 的劣迹,义愤填膺,挺身而出,搜集周的罪行,并和他的小学同窗好友郭成,联名写了状词 呈到县衙。状告周四嘎依仗职权,欺压乡民,敲诈勒索,侵吞公款,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等 数条罪行。状词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文笔犀利,县长看了十分惊讶,认为是某要人所写, 决定马上受理,立传周四嘎到案。周四嘎是有名的刀笔邪绅,平时挑词架讼,强词夺理,对 簿公堂,口似悬河,根本不把两个满身乳臭的青年学生放在眼里。不料,在公堂对质之中, 张厉生义正词严,慷慨陈词,句句击中要害,使周四嘎哑口无言,满身流汗,不得不低头认 罪,被当场撤掉了乡长职务。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都称赞这位刚刚十八岁的青年学子。
母海岳对张厉生十分器重,张厉生中学毕业后,母海岳又继续资助他入朝阳大学读书, 攻读法学。他学业超群,大学毕业后,想去法国留学深造。但出国留学要花很多钱,张厉生 把想去法国留学的意愿向母海岳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母海岳听了毫不犹疑地问:“一年得 花多少钱呢?”张厉生回答说:“一年总得八百块钱。”母说:“好,我每年给你往法国汇 八百块钱,你就放心好好念书吧!”张厉生考进法国巴黎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母海岳一 诺千金,每年准时向法国给他汇去八百元钱,但这八百元钱是张厉生精打细算后最低的生活 费,他知道就是每年要一千元,母世叔也会慨然答应的,但他绝不多要一分钱。他一生“苟 非其份一介弗取”的自律精神,在青年时代就已养成了。张厉生在法国苦读六年,学有所成 。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国民党元老派的吴稚辉、李石曾等人,并加入了国民党。他于1925年 学成回国,1926年步入仕途,从此青云直上。
就在张厉生步入政界这年,母海岳的企业天合盛在东北陷入了军阀张作霖所设的“奉票 案”中。原来从20世纪20年代初,张作霖就穷兵黩武,两次率兵问鼎中原。到1924年第二次 直奉战争后,奉系的势力一直扩张到长江以南。连年的战争耗费了大量的财力,使东北的经 济不堪重负,致使货币(奉票)贬值,物价飞涨,人民怨声载道。但张作霖不知悔改,却用 滥发纸币的方法,继续对人民进行掠夺,这不啻火上浇油,使奉票更加贬值,一时之间东北 三省的金融市场一片混乱,并出现了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士兵哗变的严重局面。张作霖为 了缓和矛盾,他把奉票贬值的责任,推到商人头上。他说:“近来奉票暴跌,商民感受痛苦 ,全是由于奸商捣贩所致。”当时由于奉票贬值,各大钱庄都在大量倒卖奉票,天合盛、天 合钱庄等更是捷足先登,天合盛在倒卖奉票中获利钞票、银元120多万元,奉票300多万元。 张作霖下令逮捕钱商,一日之间就逮捕近300人,交由军法处审讯。天合盛更是张作霖逮捕 的重点,母海岳在逮捕前得到密报,急忙跳墙逃跑,只把奉天天合盛执事李墨轩、长春分号 执事刘善庆、哈尔滨分号执事冯俊元等逮捕入狱。在审讯中,李墨轩仗义执言,从不认罪。 张作霖得知天合盛、会元公两商号,资金最为雄厚,便悍然下令,将天合盛的李墨轩、刘善 庆、冯俊元和会元公的经理李翼臣、执事杨廷相等五人,以“依伏日本人为后台扰乱三省金 融”为名执行枪决。这件事当时震动东北,震惊全国,在押赴刑场途中,李墨轩等人不断高 呼:“买卖自由”、“商人无罪”等口号。但在张作霖面前哪有道理可讲。不过不论是张作 霖还是广大群众对这件事情的屈直自然非常明白。把李墨轩等枪杀以后,立即把天合盛、会 元公两商号的资金全部没收归公,从此天合盛就衰落下去。
传说京东刘家曾托张厉生为他们向张作霖通款,事后刘家赠给张一大笔钱。张厉生说: “我不需要钱,现在南方革命政府正需要钱,你们就把这笔钱捐献给革命吧!”后来,张厉 生专程来东北找张学良,人们传说是为天合盛的事情。其实张厉生是为了公事而来,是为了 东北易帜的大事,当然天合盛的事情也在话题之内。此后张学良再没有刁难母海岳。
就在张厉生官运亨通、进入国民党中枢之际,母海岳却溘然病逝,在他的故乡举行了隆 重的葬礼。张厉生闻讯十分悲痛,急忙日夜兼程赶回乐亭奔丧。他风尘朴朴来到家里,匆匆 换上灰布长衫,谢绝了县政府和有财势的乡邻提供的交通工具,借了一辆小驴车,装上当时 名人政要赠送的挽联,亲自赶车去母府奔丧。沉重的哀思使他有些木然,当来到母家的村口 时,再也忍不住了,便嚎啕大哭,极尽其哀,一步一跪地哭到灵前,使在场的人都陪他流泪 。张厉生为他母世叔守灵吊孝,尽了一个孝子的职责。一代名商的葬礼、一代名人的吊唁, 以及众多名人政要的挽联,使葬礼非常的风光,这场葬礼的盛况,在家乡传诵了很久。
张家与母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母海岳非常喜欢张厉生,但他早已完婚,母海岳就把爱女 嫁给了张厉生唯一的弟弟张君辉。两家由世谊变成了姻亲,关系更加密切。张厉生对母海岳 更是知恩不忘,抗日战争时期,华北沦陷,张厉生就把母海岳的孙子母瑞兴带在身边,一直 把他带到大后方的重庆。张家住在重庆江北,不幸的是,母瑞兴却在这里病逝,这使张厉生 非常内疚和悲痛,他把母瑞兴葬在附近的墓园,并常在晚饭后踏着夕阳的余辉,缓缓地绕着 母瑞兴的坟墓漫步。晚风吹着他的衣角,他的思绪和哀伤早已透过天边那低沉的暮云,飞到 遥远遥远的远方。直到夜色沉重,他才慢慢地踱回家中。家里人都知道,这时绝不能打扰他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吸一支烟,喝一杯茶,那凝重的气氛才渐渐散去,而在他的 心中,始终散不去的是他对母家那厚重的情思。
张厉生字少武、星周,在国民党党政军中任高级官员,曾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党政 工作考核委员会秘书长、组织部长、内政部长、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秘书长、最高至行政院副 院长。1949年随蒋介石去台湾,曾任国民政府驻日本大使。他虽身居要职,却十分清廉,始 终恪守“苟非其份,一介弗取”的信条,一生简朴无华,两袖清风。他为官一直住公房或租 房住,连一栋房产都没有,自驻日大使卸任后,生活更为拮据。1968年,他病得很厉害,但 缺少医药费,台湾的郭大夫钦佩他的为人,自愿免费为他治病,以后病情加重,又免费住进 了郭大夫的医院。张厉生于1971年病逝于台湾。他当了一世的高官,能廉洁如此,是非常难 得的,这也说明,在贪污腐败成风的原国民党这方荒田之中,也不一定全是败草。
张厉生长期在外为官,但他始终不忘乐亭这片热土,他刻了一枚私章曰“乐亭乃我所自 ”。这正是张厉生深切的心声。
(作者系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