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纪事----永远的的怀念
来源:未知 时间:2008-01-07 10:00:00
今年2月21日上午刚一上班,大女儿就从单位给家里打来电话:“爸,我刚从网上看到,浩然去世了。”我心猛的一惊。不一会儿,浩然的女儿梁春水从北京打来电话,证实了这一消息。并告诉28日上午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东礼堂举行告别仪式。尽管我知道卧床多年的老师终会有这一天,心里还是好一阵子悲酸。他那和善可亲的面影和欢快的言谈笑语总在眼前闪回。
生长在冀东滦河东岸偏僻村庄的我,从儿时就知道有个写农村写农民的大作家叫浩然。我印象中读过的第一本小说就是农村读物出版社出版的小说《艳阳天》第一部。上下两本,定价6角。那是我第一次自己花钱买的书。上学后,课余时间割青草卖钱,买浩然写的书看。浩然这个名字,也深深铭刻在我心中。
高中毕业后,我只能回乡务农,推荐上大学的年代根本没有我们普通农民家孩子的份。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困苦的家庭生活,给我们寄托的就是看一些文学书。正是在那个艰难的岁月,浩然用他的文学甘露滋润了我们千千万万文学爱好者和普通老百姓的精神生活。1984年我国农村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年春天我们乡村一些青年农民,在我的倡导下,成立了一个新乡农民文学社。文学社的活动取得了很大成绩,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做出了一定贡献。受到了表彰。到省城参加了一些会议,也认识了一些领导和作家。1986年6月5日的《农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对我做过报道。那时候我就开始和浩然老师联系,由于不知道他的详细通讯地址,多少年也没有联系上。后来我通过公开考试成为一名国家正式干部,到昌黎两山乡任党委副书记,才收到了浩然老师寄来的第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两山是我住过的地方,不仅在脑海里留有美好的记忆,剪报本里还保存着四十年前对它的报道,建国十周年出版的一本小说集就用取材那片山野的《苹果要熟了》命名。因此见到您的信倍觉亲切,在病床上写封信,寄去一本刊物,算作一个回应。现在我离开医院,趁雨天无客,给你回一封短信,手脑都有障碍,只可写短信,而且会相当潦草,请多原谅。从来信得知您很爱文学。那么,除爱看外,也爱写吗?您是乡里的领导干部,对您广泛爱好(我从名片得知)有否影响?您多大年纪,是土生土长的吗?诸如此类的问题,我都有兴趣知道大概。……脑和手,都不允许我把这乱糟糟的信写下去了。我的病是脑血栓,‘栓’的正是右半边身子,拿笔的那只手。老天真不开眼!我还有好多要写的小说、回忆录没写完呀……”收到浩然老师的来信,我马上回复了一封,并到三河市他的泥土巢家里去看他。详细介绍了我的工作生活情况,此后我和浩然老师通了多封信,其中一封写到:“信稿均收到,稿子写的情真意切,谢谢你的厚爱。笔不能停,停久了会生锈。官也应尽心尽意地当,不要混日子,不要被官场通化,不要被世俗淹没,不要被生存的奔波把锐力和棱角磨光。你是个有志气有毅力的人。今天的位子(包括社会家庭),都证明了这一点,你还年轻,今后的路途还很长,还需要选择,还需要奋斗。对你来说,头脑清醒是第一位的事情。”浩然老师的来信有的写一两页,有的很长,每个字都写的很清楚工整,写错了的字和标点都涂好后更正,读着他的信不仅是一种文学享受,又是一种思想升华。有封信上说“我正为一名已经离开人世的爱好文学的青年出一本书奔忙着。一九九一年三十四岁的他就死亡了,没有娶过妻子,也没有生养后代,只留下十几万字的小小说。这十几万字是他留在世界上的痕迹。我要尽自己的力气,不让时光把这痕迹磨掉。昨晚我睡不着觉,闭着眼想念三位农民的后代、文学的迷恋者:一是见过一面的你,一是未曾见过面的身居大庆附近的张子龙,一是再不能给我写信、让我看稿子的陈绍谦。没有雷没有闪的绵绵秋雨伴我思来想去,有点凄凉,早起就给张子龙和你写信……”今天重读这些信,怎不令人泪流满面,一位中外有名的大作家,竟为几个农家子弟文学爱好者睡不着觉,这么爱我们的人,我们能不爱他吗?
我多么想让浩然老师来我家看看。那时他已从北京搬到三河多年,正为乡村文艺绿化日夜操劳,他一生热爱农村热爱土地和农民,对我们农家孩子格外亲。他每次来信都说有时间一定去昌黎看看。虽然他早已低调生活,甘于寂寞,一些社会活动和照顾多病的老伴,很难安排出几天外出时间。1995年的8月25日,浩然老师终于风尘仆仆的从三河来到昌黎西王庄我的家。我和妻子早早在门口迎接,浩然老师身体恢复的很好,一下车,满面红光,满面笑容,紧紧握住我和妻子的手说:“一握你们的手,就知道你们是经常下地干活的农民手,硬、有劲。”一句风趣的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浩然老师几年前大病一场,虽然才60多岁,头发已基本花白。他坐在我和妻子、孩子身边,笑着说:“我也是农民出身,咱们是一家人。”他说他现在经常到农村看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也没什么给你们的,就带来一些书送给你们吧。在他忙着给我题字的时候,我5岁的小女儿凑到桌子跟前好奇的看着浩然老师的印章,我拿起相机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浩然对农村对农民有着真诚的报恩之情和无边的眷恋。他在农村结交着众多的普通农民朋友。他说,这么多年,我写东西有一宗旨,就是为老百姓写。老百姓反对的东西,我一篇也不写。中国是个农业大国,我要一辈子写农民、给农民写。忘了农民,就意味着忘了本,就伤了根。他是这么说的,一辈子也是这么做,无论他大红大紫,还是被人冷落打击,他的人格品德、他的作品文字始终没有变。
为了开辟农村文艺绿化工作,浩然老师到三河市已经多年了。他和多病年迈的老伴从京城到乡下小镇安家。他以“甘于寂寞,安于贫困,深入农村,埋头苦写”为座右铭。他要把三河市、河北省、京郊乃至全国的农村大地绿化成一片。他眷恋农村这块文艺天地。
浩然说他只想为人民大众写作,为推动时代进步和发展写作。为名写,为利写,为表现自我和个人发泄而不考虑社会效果写,是作家人品差的表现,我要保持我的人品,我的形象。作家要靠他创作出来的作品在社会上赢得他应得到的声望和地位,靠作品本身的力量叩开读者心扉。
浩然老师这次到我家里来,恳切地要和我交个忘年交。在小院看了我们的菜园、葡萄,妻子还摘了一个大窝瓜放到车上让他带回去。在书房看了我的藏书,他说,农家有这么多书,真了不起。浩然老师还叮嘱我要处理好业余爱好和居家过日子的关系。眼下,要生存要生活,要供孩子上学,先要把日子过好。因为明天浩然老师要到北京参加一个会议,我们怎么留他住下,他还是走了。过了二年的一个夏天,我们再次请他到我们家里来。这次他带来儿孙在黄金海岸小住,看看我们这里的大海风光。浩然老师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赵润明,我们的心胸就应该象这大海一样。”
浩然老师还介绍我加入了由他任会长的中国大众文学学会。一再叮嘱我今后要看书多学习,提高思想理论和艺术修养,在农村火热的现实生活中,塑造社会主义新人形象和为农村、农民所喜闻乐见、雅俗共赏的作品。我曾失望的和他说,你看我爱好文学这么多年也没写出什么有名气的东西,甚至连自己的一本书也没出过。浩然老师笑着说:“爱好不一定都成名成家,你办文学社,你办家庭图书馆,你结交那么多文学爱好者,这不也挺好吗?现在出几本书也很容易,只要你有钱,都可以自费出版,你发表的那些剪报作品汇集到一块不就是一本书,我说没多大意思,要写就写出精品,不说一鸣惊人,也要有些影响,平平淡淡不如不写,不出。”正是有老师这些叮嘱,这些年身边的朋友你也出书我也出书,我从来没动过心,我深知自己的文学水平有限,浪费自己的钱财不说,白送给别人都不一定看,真的没什么意思,当不了一个好作家,当一个好读者同样是人生的乐事。他还翻看了我们的早年油印的文学社刊和来自全国各地文友的数千封信,叮嘱我这些东西一定要保存好。
在和浩然交往的这么多年我们通过见面、书信、电话已到无话不谈。我拿他当一个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又当一个慈祥善良的长辈。我结婚成家以后,从生长二十多年的家乡搬到县城郊区的一个小村。人地两生,很有一些受欺负的感受。他指着他当时的司机说:你们俩的情况一样都是在老丈人家门口过日子。事在人为,有些事吃些亏不一定是坏事,主要是你得活出个人样,干出个人样,让人瞧得起。我在基层党委工作多年,真是勤勤恳恳为党为百姓工作,总是一个副书记职务。面对当今的官场有时候就和他发出一些悲叹。浩然老师劝我:一个农家孩子能挣国家工资不容易了。当多大官也有不当的时候,顺其自然,能保持一种平常心最好。正是在他的这些教育下,对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我都能看得开了,想得通。风流总被风吹去,本然终归本然来。
2003年浩然老师已经大病不起,先住进了北京同仁医院后转到北京东方医院。我曾先后两次到东方医院的第12层干部病房看望他。记得第一次去,浩然老师躺在床上,好象刚刚睡醒的样子,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大声告诉他:浩然老师我是昌黎的赵润明啊!”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无意识的瞅着我,嘴角忽动着,全身使劲抖动,好象想要说什么,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喊声,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把说的话写在病房的留言纸上。看着痛苦的样子,在他面前我第一次流了泪。听护理他的山东大嫂介绍,谁来都这样,心里可能明白,就是说不出来,只能靠药物和营养液活着。这时候的浩然老师实际上已成了一个无法和人交流的植物人。那次从北京回来,我的心情很沉重。原盼望浩然老师大病一场,会跟从前一样住一段医院就会好起来的,这一次怕是很难出现奇迹了。一种不祥之感开始涌上心头。就在那年的除夕之夜,我写下了一首诗《祝福浩然》:
当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
我祝福一位作家——浩然。
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在哥哥的中学课本里,
看你的作品竟夜难入眠。
你说的是我们乡村的事,
你讲的是我们乡村的人,
长大后我在乡村当农民,
你的作品像雨露滋润我们一代人。
半个世纪的风水转到了今天,
读起来还是那么亲切温暖。
脚踏金光大道头顶艳阳天,
我与您在“泥土巢”里相见,
你安家到京郊小镇,
苍生文学不再荒凉得无奈,
你在荒漠的田野播种文学,
把绿化种子抛向天高地远。
从踏上革命文学这条路,
你沿着党指引的路线向前。
人品作品经受了历史的考验,
回首往事无悔无怨。
如今的文学越来越走低,
如今的作家离人民越来越相远,
如今的乡村农民多么盼望,
多出几个柳青、赵树理、浩然。
又一个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
又一个彩霞灿烂的清晨,
一位乡村的读者在他的小村,
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当年这首小诗还发表在一份诗刊上。后来,我们就把家庭图书馆挂牌为浩然书屋。上海的《文学报》和中国新闻网等媒体还作了如下报道:近日,以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浩然名字命名的农村家庭图书馆——浩然书屋,在河北省昌黎县西王庄落成。农家妇女张艳玲和丈夫赵润明都是高中毕业回村务农的,从1980年结婚成家他们就坚持读书、买书、藏书。目前他们创办的这所非营利社会公益性家庭图书馆,藏书3万册,占地600平方米。座落在一个幽雅的农家大院。他们坚持免费开展书刊借阅、书刊评展、作家创作、乡村采风等活动,义务接待各地文友。旨在倡导书香社会,让优秀的乡土文学在广大农村扎根存活……
浩然老师是生活在农民中间,为农民而写作的作家,也是一位忠诚的共产主义文艺战士,是建国后在党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卓有成就的作家。他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党的文艺事业。他的人品,作品在半个世纪的风雨中得到了考验。1998年9月20日,由《人民日报》国际部主办的《环球日报》发表了该报记者的访问记——《浩然要把自己说清楚》。这篇访问记一经披露,一场争议随即而来,我是特别关注评议浩然老师的,当时注意收集了有关浩然的争议文章,几十篇。虽然我是个普通的农村读者,对一些事情就是看不惯。有一些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他们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掌控着言论的发表权,他们有方便的媒体园地,可以任意把白说成黑,把方说成圆。事情的真实,历史的清白,往往让这些人搅混。比如说《艳阳天》《金光大道》反映的就是农业合作化的时代精品,做为一部文学作品,不能因为今天农村体制发生了变化,而否定那个时期的作品,进而向作家发难。很早就参加革命工作的浩然,文革时才三十多岁,也没什么理由被打倒。别人受罪与他有什么关系?纵观文革十年,“走红”的浩然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用说有错犯罪!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读者都会同情浩然,支持浩然!我一气写成了《浩然应该不后悔》的长篇文章,发表在1999年第6期《名家》杂志上。文章发表后,我收到了很多来信和电话,特别是一些农村读者,都说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看现在的一些著名作家有几个是真正为我们农村农民写作的?有几个是真正爱我们的农村农民的,他们想的不是怎样快速升官发财,就是变着法的胡编乱造从读者腰包骗钱,就连我这个文学爱好者也很少掏钱买当今的文学书看,我挣钱不容易,我的银子不能白掏!不爱人民的作家,人民一样不喜欢他。
浩然虽然离开了我们,他的作品,他的人品像将永远传承。历史将会证明,浩然做为一名当代作家,他和他的作品终将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研究精品。
二〇〇八年三月一日夜草于浩然书屋
(作者系)滦河文化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