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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梦兰“止园”与“东园”探究

来源:未知 时间:2014-01-08 18:20:22
  在晚清京东一带,曾经存在过一个数量很大的传统士人群体,其首倡者,就是当时被誉为“京东第一人”的史梦兰。
  史梦兰,系清直隶(今河北省)乐亭人,其祖先于明代永乐年间①迁徙至乐亭大港,遂世居于此,至清中叶,始成为当地的名门大户。史梦兰幼年失怙,主要是在母亲王氏的严厉教养下成长。由于家学渊源,史梦兰本人又自幼好学,无书不通。19岁即从滦州毕梅先生游学,道光二十年(1840年)乡试中举,后多次参加全国的会试,始终未被录取。20余年间可谓历尽磨难,备尝艰辛。故中年以后,绝意进取。
  同治元年(1862年),史梦兰在昌黎碣石山仙人台下购得山田一区,第二年春天就在此处修建了别业一座,名之曰“止园”,止为居住、栖息之意,语出《诗经·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又见《诗经·小雅·绵蛮》:“绵蛮黄鸟,止于邱。”可谓才高气清,寓意深长。原来在家乡大港村东已经辟有一园,此后,史梦兰就往来于昌黎“止园”别墅与乐亭大港史家大院之间,奉母教子,读书会友,课徒著述。
  在近年出版的有关研究史梦兰的论文中,也有专家学者撰文指出史梦兰在家乡村东所辟的花园,亦名“止园”,如此说来,史梦兰就有了昌黎与乐亭大港这两处名同地异的“止园”。那么对这两个“止园”的情况,相关史料又是如何记载的呢?
  仅就目前能够查到的当时人、当事人的记载,对史梦兰在昌黎碣石山仙人台下修建“止园”的记述,可有以下数条,如:
  史梦兰的三子史履晋在《诰授中议大夫特赏四品卿衔显考香崖府君行述》中记有:
   “筑别业于碣石山,……名之曰‘止园’。” ②
  史履晋的挚友、也是最后一任新疆布政使王树楠在《皇清诰授通议大夫四品京卿史公神道碑铭》(以下简称《史公神道碑铭》)中也记有:
   “筑别墅于碣石山,名曰‘止园’。”③
  另外,民国总统徐世昌在归隐后所编的《大清畿辅先哲传》卷二十六“史梦兰”条目中,亦有:
   “筑别业于碣石山,名曰‘止园’。” ④
  (清)佚名所撰的《史梦兰传》中的记载与《大清畿辅先哲传》中的记载亦如出一辙⑤。
  上述几条史料,大同小异,都对昌黎的“止园”作了记载,而对乐亭大港的“止园”均未提及。
  再看一下《乐亭县志稿译编》(以下简称《志稿译编》),对昌黎的“止园”,是这样记述的:
   “梦兰于碣石山修建别墅一座,取名‘止园’。”⑥
  此处,对乐亭大港的“止园”才开始有了记载:
  “止园:大港史(香崖)梦兰别墅,位于村之东北,老树参天,名花满圃,假山上高出云表者樾亭也,滦江北来,蜿蜒环抱,蒲风荷雨,雅趣天成。额为叶香士隶书,与碣石名同地异,杨鲁田、严声铮诸名士各有题咏。”⑦
  在1994年版《乐亭县志》中,对于昌黎的“止园”,一字不易地承袭了《志稿译编》的记述⑧,但在叙述到乐亭大港的“止园”时,却有点含糊,只是说:
   “(史)家有花园两个,内有假山、叠石、虹桥、鱼池,曲径回廊,水榭凉亭,风景优美。”⑨
  据《志稿译编》的译编说明,《志稿译编》是在原《乐亭县志稿》的基础上整理而成的。“原《乐亭县志稿》由韩香亭总纂,为手抄孤本。”“唯民国十九年始修三十四年完稿的《乐亭县志稿》因时局关系未能面世。(10)”由于当时修志条件有限,致使今日整理而成的《志稿译编》中亦存在一些不应有的失误之处。现试举几例如下:
  一、在第五编“社会”第三章“乐亭士族”中井家坨宋氏条目下,有“周封箕子于宋,其后代以国为氏(姓)”(11),言下之意宋家的始祖是为箕子。箕子又称箕伯、箕仁,是商纣王从叔父。见纣王淫乱暴虐,屡谏不听,后披发佯狂为奴,仍被纣王囚禁。直到周武王灭商后才获释。当年还有一个微子启,姓子,名启,也是纣王的庶兄。纣王无道,淫乱于政,微子数谏,纣王不听。无奈,只得出走远逃到微,微是微子的封国。至武王克商,他肉袒面缚乞降。后纣王之子武庚叛乱,被周公旦平定,就以微子启代替武庚奉守商祀,封于宋(今河南商丘市南),为宋国第一代国君。因二人的史事比较接近,《志稿译编》的编纂者不察,误将箕子与微子启混为一人。经考证,宋氏的始祖应为微子启。(12)
  二、在第六编“人物”第一章“列传”第一节“名宦”中“刘铭箴(清)”的条目下,亦有:“始祖廷宣,明万历年间进士,官任大理(云南)。”(13)甚谬!据阚方正、何宗禹所著《乐亭县历代进士名录及整理说明》记载,刘廷宣为“(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1613年)第三甲第一百七十二名进士,大理寺卿左少卿,浙江、广东两道监察御史”(14)。彼大理与此大理是“风马牛”的。其实,只要查一下史料,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三、在第四编“文化”第二章“文化艺术”第六节“古迹”中“遗址”的条目下,载有我国近代著名的方志编纂学家王树楠撰写的《史公神道碑铭》,其中有一句“日与康侯侍御相过”,此句末字“过”后已脱了一个“从”字,暂且不论,在稍后的注释中,竟把“康侯侍御”解释为“即康有为”,前面是“风马牛”,这次却是“不相及”了。前面说过,史梦兰三子史履晋字为康侯,与王树楠是莫逆之交,这在《史公神道碑铭》中是记得清清楚楚:(史梦兰)“子男三人:……三(子)履晋,即康侯也。”史履晋自己在《史氏韩家房子新阡表》中亦说,《史公神道碑铭》是史“履晋乞文于新城王晋卿树楠”而撰写的(15)。注释者不察,闹出笑话。此“康”非彼“康”也。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在最后的铭文中,本是十三句七言韵文,被注释者随意点断成了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九言的句子(16),实在荒唐。
  还有,《乐亭县志稿》在继承光绪版《乐亭县志》时,可以承袭,但应该仔细,不应在照抄过程中再衍生出新的错误,关于这一点,笔者在另一篇文章中亦有详细的考证(17),因不属于本文的范畴,不再赘言。
  本人并不否认《志稿译编》的史料价值,只是我们在引用时,不能当做信史来征用,应该仔细核对史实,避免以讹传讹。《志稿译编》内部刊行已十几年,未能正式出版,可能亦有这方面的原因。
  奇怪的是,在新近出版的《永平诗存》中,除了《止园笔谈》《止园诗话》外,全书几乎未见有关指明花园方面的“止园”的字样。史梦兰的亲朋好友,在与史梦兰的诗酒唱和中,均称史梦兰为“东园主人”,而且还存在着一处“史氏东园”。如宁元灏的《六月念四日重游史亲家东园》(18),杨在汶的《游史氏东园二首》(19),王一晋的《史香崖东园题壁》(20),常守方的《海云寺对月有怀史香崖东园》《书近况寄东园主人二首》《三月十八日遥寄东园主人》(21),李润森的《史氏东园题壁》等(22)。他们笔下的“东园”,亦有假山石,有泉水,有轩,有亭,还有池塘、莲藕,更有松树、竹林,史梦兰的诗友宁长年也是乐亭人,在他的《小亭避暑》诗中亦提到“携琴过东园,随意到池畔(23)”。王一晋的《留别史香崖》诗中也有“东园花树应思我,杨柳依依几度攀(24)”。这些当时人留下的记载不会有误,那么,这个史氏“东园”又在何处呢?
  我们再来看一下昌黎的“止园”:
  据昌黎文化学者董宝瑞在《止园觅踪》中记忆,2003年初春他与几个乐亭文友曾到昌黎城北的碣石山中去踏访了“止园”别墅遗址。可喜的是,不但遗址尚存,在距离遗址不远处的山崖上,史梦兰当年题刻的石碑,亦保存完好,上镌“止园”两个大字,落款为“同治癸亥三月”与“香崖题”两行小字。在那山崖的南面高处,还镶嵌着一块汉白玉石碑,全文镌有史梦兰手书的《止园记》,刻字虽有些漫漶,仍依稀可辨。(25)
  关于“止园”,史梦兰在光绪版《乐亭县志》中未曾提起,在稍后的光绪版《永平府志》中,也未置一词。只是在《<止园笔谈>序》中有过:“于碣石买山田百亩,规以为园。……名之曰‘止园’”的说法,在《止园记》中也有“名之曰‘止园’”的记载,但那都是指的昌黎“止园”而言,史梦兰自己没有说过乐亭大港村东的花园亦名“止园”。
  如此看来,昌黎的“止园”是毋庸置疑的了。
  从以上论述中不难看出,《永平诗存》中那些史梦兰的朋友们所说的“东园”,其实就是指的乐亭大港史家村东的花园。理由有三:
  一、从方位上看,诗文中多有“村东”“宅东”的记载,而杨在汶的《游史氏东园二首》的首句即是:“华堂东复东,步屧往来通。”在此,“华堂”就是高大的正屋大厅,“屧”即木板拖鞋,全句意为从史家大院往东,穿着拖鞋就可走到(东园),称为“东园”应不会错的。
  二、从距离上看,在上述所引的五位诗人中,除王一晋是滦州人外,其余四人均为乐亭人。对于昌黎的“止园”,史梦兰只是在春秋之际,花开果熟之时才去往游,其余时间多在大港家中,所以朋友聚会,也多在大港。换句话说,乐亭的朋友,一般不会跑到“百里之遥”的碣石山上去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
  三、《志稿译编》中提到了“杨鲁田、严声铮诸名士各有题咏”,杨在汶,字鲁田,其《游史氏东园二首》题诗前已引过,由此亦可证明《志稿译编》中所说的“止园”,实际就是“东园”。
  近日见到唐山师范学院石向骞教授所著的《史梦兰先生年谱简编》,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条下有:
  七月十五日,阴浴德将赴巩昌(府)做幕僚,史梦兰在自家宅东花园设饯,并邀常守方、杨在汶同来赋诗赠别。(26)
  这次诗酒话别,杨在汶在席上作了《送阴浴德先生赴巩昌幕三首》诗,后被史梦兰收入了《永平诗存》(27)。而常守方是高产的诗人,不知端的,此次的诗作,《永平诗存》中却未收载。从这次饯别宴会的时间来看,是在道光二十八年,实际上甚至更早些时候,史家这个“宅东花园”,已经存在了,顺理成章,只能称为“东园”。只是在同治二年(1863年)之后,至1945年(民国三十四年)《乐亭县志稿》纂成时,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竟演化成了“亦名‘止园’”。
  史家的“东园”,建立时间远远早于“止园”,先有“东园”,后有“止园”,这从《史梦兰先生年谱简编》中的记载即可看出,但不少专家学者在研究史梦兰的文章中,却认为史梦兰在昌黎修建“止园”后,“又在家乡村东辟一园”,这种说法是值得商榷的。
  新版的《永平诗存》,编著者只是作了点校,所出的校记也不多。对书中每首诗的写作时间也未能注出,只有部分诗人自己在诗题或诗句内标明了具体时间。其实,有时我们依据这些蛛丝马迹,还是可以考证出一点史实的。
  再说史梦兰对这个“止”字,也是情有独钟的。前面说过,“止”字有居住、栖息之意,在《周易·艮(卦五十二)》《诗经·商颂·玄鸟》《左传·桓公六年》《论语·微子》《尔雅·释乐》《庄子·天运》《荀子·大略》《吕氏春秋·知士》《汉书·刑法志》等史籍中,经常出现。在这个简单的“止”字中,竟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史梦兰不但把自家的花园命名为“止园”,还有《止园记》《止园笔谈》《止园隐语》《止园诗话》等著作刊行,并自家雕版刊刻了一套《止园丛书》,为后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最后再说一下史梦兰的字与号,史梦兰,除了字“香崖”,号“砚农”,自号“竹素园丁”外,现在看来,还应加上诗友们所赠送的“东园主人”,才是比较符合历史真相的。清代乾嘉学派著名的汉学大师钱大昕曾经说过:“通儒之学,必自实事求是始。”(28)“实事求是”的话题,已经说了几百年了,真要做到,用一句现代歌词来说“那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
   
  注释:
  (1)《乐亭县志稿译编》,1997年5月(以下简称《志稿译编》),第289页。
  (2)(清)史履晋撰:《诰授中议大夫特赏四品卿衔显考香崖府君行状》,见《京东第一人——史梦兰》。
  (3)《滦河文化研究》,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2012年第3期(总第34期),第3页。
  (4)徐世昌撰:《大清畿辅先哲传》,见《京东第一人——史梦兰》。
  (5)(清)佚名撰:《史梦兰传》,见《京东第一人——史梦兰》。
  (6)《志稿译编》,第355页。
  (7)《志稿译编》,第257页。
  (8)王文清主编:《乐亭县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4年9月,第705页。
  (9)《乐亭县志》,第686页。
  (10)《志稿译编》,译编说明。
  (11)《志稿译编》,第291页。
  (12)郑天挺等主编:《中国历史大辞典》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8月,第1116页;亦见(汉)司马迁撰:《史记·宋微子世家第八》,中华书局,2011年1月,第1463-1466页。
  (13)《志稿译编》,第316页。
  (14)徐兴信主编:《读乐亭》10辑,乐亭文化研究会,2006年6月,第47页。
  (15)(清)史履晋撰:《史氏韩家房子新阡表》,见《京东第一人——史梦兰》。
  (16)《志稿译编》,第238-239页。
  (17)见拙作《宋氏三孝廉史实杂考》(未刊稿)。
  (18)(清)史梦兰选辑石向骞等点校:《永平诗存》,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第297页。
  (19)《永平诗存》,第363页。
  (20)《永平诗存》,第374页。
  (21)《永平诗存》,第380、390、395页。
  (22)《永平诗存》,第565页。
  (23)《永平诗存》,第94页。
  (24)《永平诗存》,第376页。
  (25)徐兴信主编:《读乐亭》27辑,乐亭文化研究会,2010年9月,第103页。
  (26)石向骞编著:《史梦兰先生年谱简编》,见《滦河文化研究》2012年第4期(总第35期),第23页。
  (27)《永平诗存》,第366页。
  (28)(清)钱大昕撰吕友任点校:《潜研堂集》(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月,第421页。
(周景宝,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会员;乐亭文化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