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池会盟”考辨——兼与李井育先生商榷
来源:未知 时间:2016-02-01 16:56:02
2007年第一期《滦河文化研究》刊登了李井育先生的文章《盐池会盟考》。李井育先生祖籍滦南,现居北京,对故乡地域文化有浓厚兴趣,进行了多年研究,并因此与我多有问学往还,令我钦敬。《盐池会盟考》发表以后,引发了不少人的关注,一些网站还予以转载,产生了一定影响。也正是因此,文章发表不久,我就想对文中的一些论据、论点尤其是其中得出的结论进行探讨,与井育先生商榷,以使这一问题得到更加翔实、准确的论证,得出更加扎实、科学的答案。但是,考虑到井育先生对故乡的深厚感情、对故乡地域文化研究的高度热情,多年来一直踌躇。然而,“吾敬吾师,吾更重科学。”经过多次考量,还是下决心写下了这篇文字。不妥之处,敬请井育先生、各位方家、读者指正。
一、“盐池”之辨
中国历史上的辽国,是由游牧于长城之外、紧邻今河北省唐山、秦皇岛两市等区域的契丹族建立的。辽国建立前夜,契丹族尚处于社会发展的部落联盟时期。时契丹有“阿保机,亦不知何部人也,为人多智勇而善骑射”,“八部之人以为遥辇①不任事,选于其众,以阿保机代之” 。后阿保机因汉人教曰“中国之王无代立者”,“益以威制诸部而不肯代。其立九年,诸部以其久不代,共责诮之”。其后,阿保机以其下汉人“可用”,“使人告诸部大人曰:‘我有盐池,诸部所食。然诸部知食盐之利,而不知盐有主人,可乎?当来犒我。’诸部以为然,共以牛酒会盐池。阿保机伏兵其旁,酒酣伏发,尽杀诸部大人,遂立,不复代②”。是为史称之“盐池会盟”,亦曰“盐池宴”。
此事既称“盐池会盟”,那么,阿保机所称为其所有的“盐池”在哪里呢?
李井育先生认为,“滦河流域产盐的地方都在海边,滦河上游产盐的概率极小。根据这一推断,我们把盐池会盟的地点,就应锁定在滦河下游能生产盐而且靠海的地方。这个地域范围大体是昌黎、乐亭、滦南(包括滦县南部)”。
然而,井育先生的这一“推断”,实大有可商榷处。
首先,《辽史•卷六○•食货志下》记辽代食盐产地:“盐策之法,则自太祖以所得汉民数多,即八部中分古汉城别为一部治之。城在炭山南,有盐池之利。即后魏滑盐县也,八部皆取食之。及征幽、蓟还,次于鹤刺泺,命取盐给军。自后泺中盐益多,上下足用。会同初,太宗有大造于晋,晋献十六州之地。而赢、莫在焉,始得河间煮盐之利,置榷盐院于香河县,于是燕、云迤北皆食沧盐。一时产盐之地如渤海、镇城、海阳、丰州、阳洛城、广济湖等处,五京计司各以其地领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七二•四夷附录第一•契丹》记:“汉城在炭山东南滦河上,有盐铁之利,乃后魏滑盐县也。其地可植五谷。阿保机率汉人耕种,为治城郭、屋邑、廛市,如幽州制度。汉人安之,不复思归。”由此可见,“滦河上游产盐的概率”不仅不是“极小”,而是“益多”,而阿保机即后来的辽太祖所说的“盐池”,在“炭山南”,“即后魏滑盐县也。”郭正忠先生考证,炭山盐池位于辽国中京道北安州,亦即今承德、滦平一带③。而吉成名先生认为,“炭山盐池的开发由来已久。《水经注》卷一四曰:‘大榆河又东南峡,迳安州旧渔阳郡之滑盐县南,左合县之北溪水,水出县北广长堑南,太和中掘此以防北狄,其水南流迳滑盐县故城东,王莽更名匡德也,汉明帝改曰盐田,右承治,世谓之斛盐城。’从这条材料来看,炭山盐池是自汉代以来就有的池盐产地。西汉时期这里称滑盐县,东汉明帝改称盐田县,北魏时期这里称斛盐城,辽代这里称汉城。”“《辽史·食货志》将镇城列为一处食盐产地。镇城是什么地方? 《辽史》阙载。《皇华四达记》曰:‘妫州〔唐贞观八年(634)改北燕州置,治怀戎县(今河北省涿鹿县西南保岱镇),长安二年(702)移治清夷军城(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旧怀来)。后晋天福三年(938)作为燕云十六州的一部分,被割让给契丹。契丹改名为可汗州〕北一百四十里至广边镇,一名白城;又东北五十里至赤城,又百七十里至镇城。陉山在镇城西北,即奚、契丹避暑之处。今曰炭山。’可见,镇城就是汉城,炭山盐池就在附近④。”
其次,吉成名先生考证,“辽代食盐产地大致可以分为两类:池盐产地,海盐产地” 。其中池盐产地有“石城县大小盐泊”。吉成名先生之所以认为“石城县”为池盐产地,源于《辽史•卷四○•地理志四》的记载,其文为:“滦州,永安军,中,刺史。本古黄洛城。滦河环绕,在卢龙山南。……统县三:……石城县。汉置,属右北平郡,久废。唐贞观中于此置临渝县,万岁通天元年改石城县,在滦州南三十里,唐仪凤石刻在焉。今县又在其南五十里,辽析置以就盐官。户三千。”吉成名先生认为,“从‘辽析置以就盐官’一语来看,辽代在石城县设置了盐官,石城可能为食盐产地”,又引宋人曾公亮曰:“滦州东南亦有大盐泊、小盐泊,交接汉界⑤。”据上,“滦州城东南有大盐泊、小盐泊,石城县和盐官设于滦州城之南便在情理之中了。根据这两条材料可以断定:石城县有大盐泊和小盐泊两个盐池,是一处重要的食盐产地。前引《辽史•食货志》提到,阳洛城为食盐产地。‘阳洛城’可能是‘黄洛城’之误。如果是这样,黄洛城(即滦州城)之所以能够成为食盐产地,也是由于滦州所辖石城县有大盐泊和小盐泊两个盐池的缘故。因此,石城虽然离渤海不远,却非海盐产地,而是池盐产地⑥”。
但是,在此,吉成名先生“断定”石城县“是一处重要的食盐产地”是正确的,而认为石城县“是池盐产地”,则颇值得商榷。其一,吉成名先生考证,辽代海盐产地有“海阳县。海阳县位于中京道,濒临渤海,属润州管辖。《辽史•食货志》将其列为食盐产地”。辽润州,《辽史•地理志》记:“润州,海阳军,统县一:海阳县。”则海阳县为润州“附郭县”,即州县治为一地,在今秦皇岛市海港区海阳镇;又有“景州。景州位于南京道,属南京析津府管辖,濒临渤海。永济盐院便设于此。辽释志延《大辽景州陈公山观鸡寺碑铭并序》谈到鸡鸣寺位置时说:‘北依遵化城,实前古养马之监;南临永济院,乃我朝煮盐之所。’可见,永济盐院位于遵化城以南。这里有燕山。《大金国志》卷三曰:‘天会三年(1125年)冬十一月,斡离不军至燕山府盐场。’这里所说‘燕山府盐场’当指永济盐院所辖盐场”;又有“香河县。香河县位于南京道,濒临渤海,属南京析津府管辖。《辽史·卷四○·地理志四》曰:‘香河县。本武清孙村。辽于新仓置榷盐院,居民聚集,因分武清、三河、潞三县户置。在京东南一百二十里。户七千。’新仓榷盐院简称‘榷院’。后唐同光年间(公元923—926年),卢龙军节度使赵德钧设置卢台军盐场,从事海盐生产,将生产出来的盐运至涿、赢、莫等州销售。为了贮运方便,他又在三河县设置新仓榷盐,于是就有了新仓榷盐院。新仓本来仅为新设的贮盐仓廪。随着盐业生产的发展和盐务机构的扩大,这里很快发展为繁荣的市镇——新仓镇。石敬瑭割让燕、云等十六州以后,辽代在这里设置了香河县,并将新仓榷盐院改称香河榷盐院。辽代设有幽州榷盐制置使司,下辖卢台军盐场、新仓榷盐院等。辽穆宗时,张藏英任幽州榷盐制置使兼防州刺史,知卢台军事。宝历二年(公元952年),辽国发生饥荒。次年六月,张藏英率领‘本军兵士及职员孳畜七千头口’投奔后周,到达沧州。史称:‘(张藏英)率内外亲属并所部兵千余人,及煮盐长幼七千余口,牛马万计,舟数百艘,航海归周。’从‘煮盐长幼七千余口’一语来看,卢台军盐场的生产规模是相当大的,盐工数以千计”。润州即海阳县,景州即今遵化、香河(时有今唐山芦台经济开发区)均为渤海岸边与石城县相邻的州县,且均为海盐产地,怎么石城县就因为有“大盐泊和小盐泊”而成为池盐产地了呢?即使石城县有此二盐泊,其所产之盐恐怕也不会是“炭山盐池”“鹤刺泺”所产的池盐而是海盐吧?其二,吉成名先生在对金代食盐产地进行研究时,认为“金代食盐产地有海盐产地、池盐产地、土盐产地和井盐产地四种”。其中海盐产地有东京路(治辽阳,今辽宁辽阳)、瑞州(治今辽宁绥中)、海阳县(治今秦皇岛市海港区海阳镇),辽代“为海盐产地,金代可能仍为海盐产地”,“中都路(治今北京)海盐产地分布于大兴府(治今北京)、蓟州(治今天津蓟县)、平州(治今河北卢龙)、滦州(治今河北滦县)”,其中平州和滦州“濒临渤海,适宜于海盐生产。大定二十四年(1184),会宁尹蒲察通向世宗建议说:‘可罢上京酒务,听民自造以输税。’世宗回答说:‘先滦州诸地亦尝令民煮盐,后以不便罢之。今岂可令民自沽耶?’从‘先滦州诸地亦尝令民煮盐’一语可以看出,滦州曾经是食盐产地⑦”。辽于907年建国,1125年为金所灭,有国218年,期间渤海沿岸没有太大的海陆之变,位于渤海岸边的滦州、石城县在辽为池盐产地,在金则为海盐产地,其转变岂不过于剧烈、突然,吉成名先生的两个结论岂不有自相矛盾之处?其三,郭正忠先生亦考证,“西汉沿海置盐官的地方有:……辽西的海阳……等18处,几乎占汉置盐官38处的一半。可以说明海盐在西汉时已成为食盐中的主要品种”,而此时的“海阳”,郭正忠先生定其“今省、县名”为“河北滦县西南”⑧,在考证契丹“海盐分布与盐池所在”时,认为“润州海阳县(今秦皇岛附近)”“平州(今河北卢龙县南)、滦州或永安军(今河北滦县)、石城(今河北开平附近)”有“盐场”,为“海盐产地”⑨。
综合上述分析可知,滦河上游颇有池盐产地,阿保机所说为其所有的炭山盐池,实位于辽国中京道北安州,亦即今承德、滦平一带;而石城县虽时有所谓“大盐泊、小盐泊”,却非池盐产地,而是海盐产地,此“盐泊”亦非彼“盐池”。所以,李井育先生把盐池会盟的地点“锁定在滦河下游能生产盐而且靠海的地方。这个地域范围大体是昌黎、乐亭、滦南(包括滦县南部)”之说,实难成立。
二、“炭山”与“唐山(大城山)”之辨
李井育先生在“考证走进穷途末路时”,“换位进行思考”,得出“当时契丹人给在汉人居住地从事耕种的地方叫汉城。契丹族属胡人,而胡人这个汉城,当地的汉人则称其为胡人庄”,因此,“胡人耕种居住的各个庄——简称胡各庄”,“现在滦南县的胡各庄镇,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汉城”之结论。而“确定契丹汉城就是胡各庄后,因为‘汉城在炭山东南滦河上,我们以胡各庄为坐标点,向西北方向找到的第一座山,就是唐山的大城山”,“炭山就是大城山,因为这里产煤炭而得其名”,“唐、炭读音相近,唐山,是从炭山习惯发音演进来的”。
李井育先生在此认为“当时契丹人给在汉人居住地从事耕种的地方叫汉城”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当时辽太祖建立的汉城确实是依汉人聚居之地建立,使从来游牧的契丹族地首次出现了城池。但是,仅仅因为没有给出论据来源的“胡人这个汉城,当地的汉人则称其为胡人庄”,进而推出“胡人耕种居住的各个庄——简称胡各庄”,“现在滦南县的胡各庄镇,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的汉城”,又进而“以胡各庄为坐标点,向西北方向找到的第一座山,就是唐山的大城山”,“炭山就是大城山,因为这里产煤炭而得其名”,“唐、炭读音相近,唐山,是从炭山习惯发音演进来的”,则实难以令人信服。
对炭山所在地进行了专门研究的白光、张汉英二位先生认为,“炭山在契丹族建国初处于与室韦临界的重要地理位置。辽国建立后,则是辽皇帝、帝后的游猎、避暑和处理军政大事之地”,“正因为炭山所处这祥一个特殊的位置,《辽史》频频地记录了历代辽皇帝游幸炭山的情况。因而国内外史学界对其地理位置进行了大量的考证。但至今为止,关于炭山的详细位置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统一的观点。”而“现今对炭山之说有5种提法,(1)万全县说,(2)庆州黑山说,(3)黑龙山说,(4)滦河上游说,(5)古北口说⑩”,但“唐山(大城山)说”不见。此间,白光、张汉英“炭山在契丹族建国初处于与室韦临界的重要地理位置”的说法,尤其应引起我们的注意。此处所谓“室韦”,即室韦族,为古代东北民族,又作失韦、失围。北魏时始见于文字记载,源于东胡,与契丹同类,在南为契丹,在北号室韦,居地在今黑龙江中上游两岸及嫩江流域。以狩猎为业,多捕貂,养牛马,食肉衣皮,也种植麦、粟;夏时城居,冬逐水草。唐代室韦分布益广,多达二十余部,其中居今额尔古纳河一带的“蒙兀室韦”,西迁后发展形成蒙古族。既然“炭山在契丹族建国初处于与室韦临界的重要地理位置”,炭山既与遥遥北地的室韦临界,中间又隔着辽阔的契丹牧地,白光、张汉英虽未明言及此,但绝无可能在今滦南县胡各庄镇之西北的大城山甚至整个唐山地区,则可以确知。
又据白光、张汉英研究,“河北省丰宁满族自治县境内的西部,有一条从北至南走向的山脉,南与大马群山山脉相连,北衔多伦地带阴山主脉尾间,连绵百余里。山势险峻,峰峰相连。从北至南有20余座海拔1800米以上的山峰,它们依次是喇嘛山、楼子山、哈达门坝、草帽山、狮子山、门头坝、小二太坝、哈叭坝、沙桶坝、千松坝、伊克岭(宜肯坝)、雕窝山、黄梁、牛圈子坝、小坝子、巴颜图固尔山、小梁山、古道坝、介盘梁(界牌梁)、道豁子坝、东猴顶山等,形成一条庞大的天然屏障,和《辽史•地理志》记载的‘南控黄龙,北滞演水,冷隆屏右,辽河堑左’及《辽史•世表 》记载的‘契丹阻冷隆山以自固’相符。巴颜图固尔山、小梁山与东猴顶山,被滦河源头分为南、北对峙两座山峰,相离仅公5里。”“辽时所指的‘炭山’是对某座山而提的,后来人则是指某一个范围而谈。巴颜图固尔山和东猴顶山以北和西南的整个山脉,如果按现代人的看法都应称为炭山。但我们认为炭山,应该指巴颜图固尔山和东猴顶山11。”
炭山如此,那么,唐山暨大城山之得名如何?
刘秉中先生考证,“唐山(大城山)名称来源有二:后唐说和唐朝说” 。后唐说认为,“唐山(大城山)之名称,在志书中有所记载。《永平府志•山川》中写道:‘唐山顶上有石城,周二百余丈,相传为后唐李嗣源屯兵处,基址犹存,山之唐者,实始于此。’由此看来,由于后唐李嗣源在山上筑石城,名之曰大城山,又取‘后唐’中之‘唐’字,此山唐山。《后唐书•庄宗纪》载,后唐庄宗李存勖在位期间(923—926年),幽州节度使、庄宗义子李嗣源曾率兵击后梁兵于青山口(今迁安县境内),途经此山,筑石城于山上。据此,大城山、唐山之得名,当在后唐庄宗李存勖在位期间,即公元923至926年间12。”唐朝说则由赵竞存先生考得,其主要观点为:“唐山有唐代将军姜兴(行)本墓。相传唐李世民东征时,曾屯兵于唐山;姜兴(行)随唐太宗东征高丽,屡树战功,后摩天岭一役,以身殉国,太宗嘉其功,埋骨唐山,盖唐山之‘唐’字,始自此时”,而“旧志中有关唐山之古迹,多来自唐朝”,“唐代在今唐山各县所遗留下来的古迹与传说很多,有参考价值,说服力强13。”则唐山暨大城山之得名,与炭山无关。
三、辽初“汉城”与“胡各庄”之辨
如前所引,李井育先生认为,“契丹人给在汉人居住地从事耕种的地方叫汉城。契丹族属胡人,而胡人这个汉城,当地的汉人则称其为胡人庄”,因此,“胡人耕种居住的各个庄——简称胡各庄”,“现在滦南县的胡各庄镇,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汉城”。
白光先生认为,“有关辽初汉城之说,史学界争议很大,现有几种看法,但都不能统一。目前根据掌握资料来看有3种观点,即:猫峪城说、大宏城说、石头城说。”不见“滦南县胡各庄说”14。
而据白光、张汉英考证,“丰宁坝上地区的西部,后魏时属滑盐县所辖。辽代其北部为平地松林的一部分。西北部10多公里的沽源县有辽圣宗时承天皇后的避暑凉殿(俗称肖银宗梳妆楼)的建筑。从凉殿向西7公里处的小河子,便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设置的羊城遗址。西南的赤城县龙门山南为辽太祖建立的汉城。赤城县博物馆提供的文物资料证明,在赤城县云州乡沙沟村发现1个面积为15万平方米的大遗址。遗址西、南被白河环绕,北有龙门山做依托。沙沟村遗址出土了大量的砖瓦、琉璃瓦当、陶片等遗物。我们根据地形、地貌、地理位置、河水走向等分析,认为这个辽代遗址可能是汉城15。”
白光先生又具体考证,“唐朝灭亡以后中华大地出现了南北朝民族大迁徙、大融合时代。北方的游牧民族南下,中原战乱频繁,迫使大批汉人北走塞外。为安置汉族流民,塞北大草原上出现了星罗棋布的汉族居民点,这就是契丹统治者建立的所谓‘汉城’。契丹境内的汉人从事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改变了塞北草原上单一的游牧经济结构,促进了这一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其中丰宁满族自治县大滩镇大滩村古代遗址查出两座古城。“根据遗址出土的文物来分析,应是辽代早期城址”,而且“无论从幽州、炭山、滦河、滑盐县、盐泊之利和城市建制等方面,应是辽代众多汉城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辽初太祖耶律阿保机建的最早的汉城16”。
在白寿彝先生总主编的《中国通史》中,则注阿保机任可汗的第五年(911)置矿冶的所在地“汉城”在“今河北承德南”17。郭正忠先生亦认为,“至少可以断定:辽代镇城或汉城,位于今河北省赤城县北,丰宁县西北,沽源县东南18。”
而滦南县胡各庄,《滦南县地名志》记为,“据《滦县志》载,明朝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胡各庄属滦州独二社。该村世居曹、胡二姓,故名曹胡庄。后因曹姓绝嗣,改称胡各庄,沿用至今19。”《滦南县地名志》在此虽未言明“世居”胡各庄的曹胡二姓何时定居于此,但却明确指出:一,胡各庄之称为胡各庄,是因为“世居”于此的曹姓绝嗣,遂由原称“曹胡庄”改来;二,胡各庄之称在明朝永乐二年已存于方志,说明其名由来有自,或与李井育先生认为的“属胡人”的契丹有关,但难以确定,似以存疑为好。
如此,则断言胡各庄为“胡人耕种居住的各个庄——简称胡各庄”,“现在滦南县的胡各庄镇,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汉城”,似不稳妥,或可再下功夫,深作考征,以求确论。
四、“杀胡林”与“洪家林”之辨
李井育先生认为,“杀胡林,在辽史研究中是一大疑案”,“各野史的‘杀胡林’则是不现实的杜撰”,“契丹发迹的大本营就在滦南”,“杀胡林,就是现在的洪家林”,并指出“史学家翦伯赞就提出杀胡林在滦县的说法”。但他对前一提法没有提供史据,对翦伯赞先生的提法亦没有给出出处,不免令人疑惑。
而对于杀胡林,宋王应麟撰《困学纪闻•卷十》记为,“杀胡林在栾城县”。宋范成大在《题<蕃马射猎图>》诗“猖狂若到杀胡林,郎王犹羓(bā)何况汝”后自注:“(栾城)唐属赵州,后属真定府。”清翁元圻注《纪异录》(宋秦再思撰):“林内射杀狐,因以名之。《续通典》(清嵇璜、刘墉等撰)云:‘唐天后时,袭突厥,群胡死於此,故以名之。’”则杀胡林似以武则天时袭杀突厥得名,范成大诗所说“郎王犹羓”,所指为辽太宗死于“杀胡林”之事。
史籍记辽太宗耶律德光死事,主要如下:
《辽史•卷四•太宗纪下》记,德光于大同元年(947年)进攻中原失败后,于四月丙辰朔(初一)“发自汴州”,“乙丑,济黎阳渡(在今河南浚县)”,“戊辰,次高邑(今河北高邑),不豫。丁丑,崩于栾城”。
《新五代史•卷一百三十七•外国列传第一》记,三月“十七日,德光北还。初离东京(今河南开封)宿于赤岗……自黎阳济河,次汤阴县界”,四月“十六日,次于栾城县杀胡林之侧”,“是月二十一日卒”,“契丹人破其尸,摘去肠胃,以盐沃之,载而北去,汉人目之为‘帝羓’”。
对此,《契丹国志》等史籍也有相关记载。
则耶律德光征中原北还,不仅记于“正史”,有起始时间、地点,有所过、驻时间地点,有“崩”即死亡时间地点,实不可轻以“野史”“不现实的杜撰”目之,而杀胡林,在河北省栾城县亦无可疑。
而李井育先生所说“杀胡林,就是现在的洪家林”,经查《滦南县地名志》,所存570个自然村中,并无“洪家林”一村,依井育先生“当地人给这里叫洪儿林,杀胡切,就是把‘杀胡’两个字快读,就读作洪。其次,契丹人居地而姓,这里是杀胡人的刑场,后来转引作邢姓。再次,契丹人风俗东向为上。东为阳,西为阴,这个刑场必然在汉城以西,洪家林在胡各庄(即李井育先生所考定的‘汉城’)正西”,则此洪家林或指今日滦南县西部的邢洪林村。但《滦南县地名志》记邢洪林村为,“据《滦县志》载,明朝永乐二年(1404年)地属滦州狗儿社。邢姓由山西山后陆州迁此立村。因村南树林中落下一群鸿鸭,周围几个村子都取名鸿鸭林。故以邢姓立村,取名邢鸿鸭林,写成邢洪林20。”此版《滦南县地名志》虽未说明所据的《滦县志》为哪朝哪代所修、并将63.2%的村记为由“山西山后陆州迁此立村”,似有不确之处,但依此志所记,邢洪林村除“在胡各庄正西”,其余均与所谓辽初“汉城”无涉。说“杀胡林,就是现在的洪家林”,除“史学家翦伯赞就提出杀胡林在滦县的说法”或值得研考,实无可着力处。
五、“盐池会盟”发生时间与滦州入辽时间之辨
李井育先生认为,“公元915年十月,契丹盟主耶律阿保机,在现今河北唐山东南的古滦河流域,滦南县胡各庄一带的盐池……在邢洪林血腥地杀戮了诸部人……”那么,“盐池会盟”在一般史家考证到底发生在何时?此时,滦南县乃至“唐山东南的古滦河流域”,属于当时的哪个政权所辖,是契丹还是中原汉人政权?
与李井育先生结论不同,肖爱民先生考证,“盐池宴”“最有可能的是发生于对室韦诸部的征服过程中。据张久和研究,唐代有确切名称的室韦部落达20个,大部分在洮儿河以北。黑车子室韦是其中的强部,驻牧于今锡林郭勒盟草原,居契丹和奚西北部。9世纪中期有7部,又称7姓室韦。10世纪初,已发展成8部。由黄室韦部分化而成的大、小黄室韦,大概是其组成部分。《辽史》卷33《营卫志下》载:‘突吕不室韦部。本名大、小二室韦户。太祖为达马狨沙里(扈卫官),以计降之,乃置二部。……’此事又见《太祖上》:‘为挞马狨沙里,时小黄室韦不附,太祖以计降之。’《耶律曷鲁传》:‘太祖为挞马狨沙里,参预部族事,曷鲁领数骑召小黄室韦来附。’综上所述,联系当时实际情况,此事件具体过程如下:在遥荤氏联盟后期.阿保机为挞马狨沙里时,他命令心腹曷鲁领数骑传信于大、小黄室韦部,然后以计降之,置突吕不室韦、涅剌挚古二部。那么,阿保机所用何计?笔者认为就是‘盐池宴’,所杀的诸部大人是二黄室韦部的大人。……二者发生的时间相符,均是发生于阿保机‘化家为国’的初期。通过《辽史》的记载,使我们知道这一事件发生的确切时间是在阿保机为挞马狨沙里时,即唐天复元年(901年)以前。”“901年以前,当阿保机为挞马狨沙里时,在今达布苏盐池(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盐池苏木境内)采用妻子的计策,设‘盐池宴’,诱大、小黄室韦部大人来赴宴,伏兵杀之,开始走上‘化家为国’的道路”21。而王锺翰先生主编的《中国民族史》则把“盐池会盟(盐池宴)”的发生时间考定为公元916年22。总之,以目前所见资料,耶律阿保机“盐池会盟(盐池宴)”的发生时间,最迟不会迟于公元916年。因为,“后梁贞明二年二月初一日(916年3月7日),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终于抛弃每三年由八部酋长推选的制度,在‘总国事’耶律曷鲁率百官的推戴下,登上皇帝宝座”23。在新的封建制的契丹国家,已经没有了可以“聚议”“代立”“部之长”的“八部大人”。
而此时由旧时滦州划分出来的今“滦南县胡各庄一带”“邢洪林”,又归于哪个政权管辖,何时归于契丹(辽国)统治?
陈晓菲女士认为,“关于平州(辖滦州)入辽的具体时间,历史上曾经存有分岐意见。大体说来,主要有三种不同的观点:一、认为是刘守光为了取得契丹的支持,把平州送给了契丹人,则契丹占有平州,最迟为公元 911 年;二,认为契丹于辽天赞二年、后唐同光元年即923 年,攻取平州;三、认为燕云十六州包括有平州,随燕云十六州一起被石敬瑭送给了契丹24。”
而陈晓菲女士考证,“据《辽史》卷2《太祖纪》记载:‘天赞二年春正月丙申,大元帅尧骨(即后来的太宗)克平州,获刺史赵思温、裨将张崇。二月,如平州。甲子,以平州为卢龙军,置节度使。’《辽史》卷3《太宗纪》:‘天赞元年,(耶律德光)授天下兵马太元帅,寻诏统六军南徇地。明年,下平州,获赵思温、张崇。回破箭笴山胡逊奚,诸部悉降。复以兵掠镇、定,所至皆坚壁不敢战。’《辽史•地理志》:‘平州,辽兴军,上,节度。商为孤竹国,春秋山戎国。秦为辽西、右北平二郡地,汉因之。汉末,公孙度据有,传子康、孙渊,入魏。隋开皇中改平州,大业初复为郡。唐武德初改州,天宝元年仍北平郡。后唐复为平州。太祖天赞二年取之,以定州俘户错置其地。统州二、县三。’据此可知,《辽史》认为契丹人占领平州的时间为辽天赞二年,即923 年。”“《宋史》卷90《地理志》对此事的记载为:‘平州,隋置,后唐时为契丹所陷,改辽兴府,以营、滦二州隶之。宣和四年,赐郡名渔阳,升抚宁军节度。五年,辽将张觉据州来降,寻为金所破。县三:庐龙(赐名庐城),石城(赐名临关),马城(赐名安城)。’《宋史》的记载也印证了契丹从后唐手中夺取平州这一事实。”则滦州当也是“在923 年,由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辽太宗耶律德光从后唐手中取得的”25。
如果陈晓菲女士的结论成立,则在辽太祖“盐池宴”发生的916年,甚至更早的915年、901年以前,契丹还没有占领包含今“滦南县胡各庄一带”“邢洪林”的滦州,辽太祖又怎么可能在此设计、发起“盐池宴”,滦南又怎么可能成为“契丹发迹的大本营”?
综合以上分析,李井育先生在《盐池会盟考》一文中“契丹发迹的大本营就在滦南”,“公元915年十月,契丹盟主耶律阿保机,在现今河北唐山东南的古滦河流域,滦南县胡各庄一带的盐池……利用宴盟的机会……在洪家林血腥地杀戮了诸部人……第二年,也就是神册元年,阿保机在滦南登基当了契丹民族的第一个皇帝”的“结论”,没有直接、充分、合理的史料支持,结论的推导过程亦有模糊迷离之处,这需要读者学习参考此文时切切注意。
注:
①遥辇,当时的契丹部落联盟首领。
②《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
③郭正忠《契丹盐业及盐务管理》,《社会科学战线》1993年第5期,转引自吉成名《辽代食盐产地研究》
④吉成名《辽代食盐产地研究》,《盐业史研究》2006年4期
⑤(宋)曾公亮《武经总要前集•卷一六下•番界有名山川》
⑥吉成名《辽代食盐产地研究》,《盐业史研究》2006年4期
⑦吉成名《论金代食盐产地》,《盐业史研究》2008年第三期
⑧郭正忠主编《中国盐业史》(古代卷),第31-33页,人民出版社,1997年9月第1版
⑨《中国盐业史》(古代卷),第372-373页
⑩15白光 张汉英《辽代“炭山”考》,《北方文物》1994年第2期
111416白光《大滩,耶律阿保机始建重镇文物古迹——辽初汉城考略》,白瑞杰主编《丰宁考古、文物与民俗文集》第226-236页,中国农业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
12刘秉中《唐山市的山与河》,政协唐山市委员会文史委编《唐山文史资料大全•地区综合卷•上》,第544页
13赵竞存《唐山(山名)得名考》,《唐山市志通讯》1991年第一期,转引自刘秉中《唐山市的山与河》
17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七卷•上册》第44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江西教育出版社,2013年6月第2版
18《中国盐业史》(古代卷),第374页
19滦南县地名委员会办公室《滦南县地名志》第149页,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7年3月第1版
20《滦南县地名志》,第297页
21肖爱民《耶律阿保机“盐池宴”考辨》,《北方文物》,2003年第4期
22王锺翰主编《中国民族史》(增订本),第45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
23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七卷•上册》第156页
2425陈晓菲《平州入辽时间之我见》,《沧桑》,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