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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布衣袁嘉敖——兼及魏燮均与袁嘉敖的交谊

来源:未知 时间:2016-02-01 17:54:45
清朝末年,冀东乐亭县的袁嘉敖,以布衣之身和疏狂怪诞的诗、书、画格调行走于辽沈、吉林大地。他同与他命运相仿的铁岭底层士人魏燮均贫贱相交四十年,二人“草根”型、民间性的人格、艺境高标于历史和社会的边缘地带,足以撼动人心,而这些在《九梅村诗集》中均得到了真切的摹写。

  知袁嘉敖之名,始于点校史梦兰(字香崖)先生选辑的《永平诗存》。该书卷二十三“袁布衣嘉敖”条下收袁氏诗十首,并注明“嘉敖字甘泉,乐亭人”。
  “布衣”一词,在古代指没有任何功名、官爵的平民百姓,其内涵和词义色彩类于当下的热词“草根”。无论过去的布衣还是今天的草根,都很难与“诗人”的名号相关联。史香崖先生编选这位乐亭“草根诗人”的作品入集,难能可贵。
  袁嘉敖究竟是何等人物?且看史梦兰先生在《止园诗话》中的描述:
  袁甘泉少贫,废学业绘事,性怪诞。中年亲殁,恒垢衣敝屦往来于辽沈间,自号“铁脚行者”。晚又自号“妻子酒肉和尚”,以未祝发而善讽经也。卒乃以“顽道人”自名。道人工书善画,晚年画多以指或以木笔为之,而苍劲尤绝。作诗不讲声律,出语颇有奇气。铁岭魏子亨为作《顽道人传》,述其梗概甚详。
  史先生对“铁脚行者”的介绍仅点到为止,但其人格、艺境足以令笔者心向往之了。
  史梦兰辑《永平诗存》、作《止园诗话》,其旨趣之一是“要令后世诵其诗即可仿佛其人”。那么对于工书善画能诗、亦僧亦道亦俗的袁嘉敖来说,果真“诗如其人”?
  从袁诗提供的有限信息中,可知他足迹到过天津、辽东,与同乡文人史梦兰、常守方有交往。他的《贫家诗》写道:“冷灶无炊烟,秋窗有破纸。向日老墙根,终年冻不死。”北方农家庭院墙根向阳处,生长有一种野菜,在寒冷的天气里也能保持绿色和活力,经冬不凋;而作者一如这“冻不死”,在社会底层顽强地绽开自己的“草根”生命。一首《赠香崖先生砚》“一片天然石,琢成天然砚。将来持赠君,翰墨香不断”,又折射出一个朴拙又不失风雅的布衣形象。《登闾山口号》“驱车至山足,下车入山口。山灵见我来,相迎如故友”,呈示的是交物移情的禅悦。《登八步紧》“一步一层高,步步精进猛。是道须直行,终当凌绝顶”,《登千山三十三天口号》“天外别有天,浩浩天风响。莫言天之高,我超天以上”,二诗又透着一股飘逸出尘的豪迈。五古长诗《登医巫闾山大炉花绝顶》描摹了大山的万千气象,更反映了登临者的宏阔胸襟。
  歌行体的《费宫人故里歌》,系袁嘉敖去天津,路过明末崇祯朝救主杀贼的费宫人的故里,见路旁石碑而作。诗中赞叹费宫人是个智勇双全的奇女子,又认为明朝灭亡是在劫难逃,不值得她这样的精英女子为之殉死。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妻子酒肉和尚”不仅是位江湖豪客,还是个怜香惜玉、多愁善感的骚人,而且作为腐儒、士大夫阶层之外的布衣,其识见果然不凡。
  至此,“顽道人”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笔者由其诗想象其人,追慕之情愈发浓烈。于是发箧翻书,并登入互联网,竭力搜寻这位“铁脚行者”可能留下来的历史足迹。
  找到了辽阳刘伟华(1894—1962,祖籍乐亭)先生编著的《千华山志》和《龙首山志》,二书载有袁嘉敖在二山的游踪和题诗。其中《龙首山志》收录的两首诗不见于《永平诗存》,一为《龙首寻秋》“春去何处藏,秋来何处有。携杖拨层云,踏碎老龙首”,一为《白塔横云》“塔势压山城,直插青天半,时有乱云横,云横塔不断”。诗后又有按语云:“袁嘉敖字甘泉,乐亭人,寄居铁岭,设帐授徒。能诗画,不蹈恒蹊。曾有‘铁岭八景’之咏,兹谨蒐得其二耳。”
  又查《大清畿辅先哲传》,其卷二十七“高士”目下载有袁嘉敖,说他“尤工韵语,不绳缚声律,纵横排奡,兼具禅理。尝登医巫闾山大炉花绝顶,作诗有凌云之志,人比之李青莲”。
  循着史梦兰先生《止园诗话》中提供的线索,笔者在国家图书馆查到了魏燮均的《九梅村诗集》光绪刻本,并通过网购买到了辽宁大学毕宝魁教授的《九梅村诗集校注》。山重水复之后,追寻袁嘉敖的路径豁然开朗。
  魏燮均(1812—1887?),初名昌泰,字子亨,号铁民,又自号九梅居士,晚号耕石老农;祖籍河北昌黎,康熙初迁播于辽,遂世居铁岭。他与乐亭常守方交谊深厚,并通过常守方与史梦兰结有文字交。常守方的组诗《十忆寄魏子亨》,写得情真意切。史梦兰曾为魏燮均《九梅村诗集》题诗四首。后魏燮均为史梦兰《全史宫词》题七绝三首,而这三首诗不见于《九梅村诗集》,兹特录出。其一云:“陈娥卫艳费平章,自古风流属帝王。权作史官具支眼,要从宫阃看兴亡。”其二云:“徽音不尽后妃仪,也有宣姜与夏姬。偏是才人用情僻,笔端容易恕娥眉。”其三云:“广搜祕笈助词澜,义取春秋下笔难。一例贞淫垂法戒,当他十五国风看。”魏还作有答谢诗《谢史香崖梦兰孝廉寄题拙集》,云:“平生不相识,文字结同心。千里赠诗远,两人知已深。关山寒月梦,风雨客灯吟。感谢钟期意,聊挥一曲琴。”常守方在《九梅村诗集序》中说:“全稿读竟,手录百余篇,藏诸行箧。盖仆与同乡史香崖孝廉方辑《永平诗钞》……子亨原籍昌黎,旧系同郡,拟欲增入,以光简编。”不过限于体例,《永平诗存》并未收录魏氏之诗。
  孟庆文、毕宝魁等学者认为魏燮均是一位被埋没了百年之久的优秀诗人兼书法家,笔者深深认同此论。在清末,有“关外诗人,惟子亨一人”“文压三江王尔烈,字震九州魏子亨”之说。《九梅村诗集》原有诗3000余首,删存1472首,宏阔富丽。毕宝魁教授的校注本根据一册手稿增补至1720首。从《九梅村诗集》中可以看出,魏燮均交游广泛,其中不乏名流和富贵之辈,而与他交往最久、情谊最笃的,就属袁嘉敖了。对于这位布衣朋友,魏燮均也挥洒了最多的笔墨,在全集1720首诗中,涉及袁嘉敖的,竟有80余首。
  笔者索性从中检出数十首,按写作时间顺序罗列于此,仅略加考辨评注;袁嘉敖的行迹、交游、艺术创作情况以及人格特征,自可一览无余。

  《送别袁甘泉布衣》:“人生如明月,缺久复团圝。团圝不多时,欲别难为欢。天明登前途,晓云生崇峦。秋风送雁归,风悲声亦酸。置琴歧路间,愁听不能弹。”诗题下自注:“名嘉敖,乐亭人,工书善画。”这是《九梅村诗集》中魏燮均写给袁嘉敖的最早的一首诗,时在道光己亥年(1839)秋,魏燮均在铁岭以北的开原做塾师,袁嘉敖游辽东。据诗意,二人似此前已结交。
  《送甘泉之吉林》,1842年秋作于开原。本就独居异乡的袁嘉敖,“千里去家远,孤鸿还北征”。幸有故人在吉林迎候。
  《癸卯暮春,吴仲培枬孝廉载酒,邀广文赵海门先生并招袁甘泉布衣,王矩园、张枚斋简两茂才,商文澜广源教习,赵翊扉、赵尚之兄弟与余共九人登龙首山看杏花,同集慈清寺畅饮,醉后率题僧壁》,1843年作于铁岭。中有句云:“甘泉平生不善饮,亦复夺杯不放手。笑呼花神助我来,此酒莫输他人口。连飞数十觥已酣,跣脚狂歌忘其丑。”
  《早起送甘泉》:“未明即辞别,相送转凄然。月影偎高树,鸦声乱曙天。秋风城外路,野水渡头船。去去犹延望,村邻起晓烟。”1843年秋作于铁岭。
  《同吴晓山枏袁甘泉登龙首山望雪》,作于1843年冬。时袁嘉敖又返回铁岭。
  《题甘泉柳阴待渡图》:“故人家傍钓鱼矶,绿柳阴中白板扉。欲渡唤船船不应,等他船送别人归。”1844年作于铁岭。该诗点出了袁氏的画题和画意。
  《送甘泉归北平》:“客里不知老,苍苍两鬓华。相交如我辈,忍别各天涯。雪拥关前路,风吹塞上笳。明年南雁返,莫更恋贫家。”1846年秋冬之际作于铁岭。是年铁岭曾发大水,连月阴雨,“穷庐比户无炊烟”。魏、袁二人可能共同经历了水患,而情义愈加深厚。“明年南雁返,莫更恋贫家”之语,既忧心友人家贫,又盼望好友尽快返回。
  《喜晤袁甘泉》四首,作于1848年夏。作者于是年二月移家,卜居铁岭城南四十里之红杏屯。其一:“薰风散炎暑,庭树无凉阴。小斋昼眠起,独坐惟沉吟。故人忽然至,千里来追寻。握手恍疑梦,悲喜交相深。并坐道衷曲,慰我饥渴心。旷别已经岁,苦忆无知音。形容顿癯瘦,鬓发经霜侵。何以老惫状,速变成如今。人事叹沧桑,岁月如过禽。相逢不为乐,奚所畅怀襟。呼童快置酒,与君同一斟。”其二:“情深意无尽,刺刺语不休。我闻一夕话,破此终年愁。袖出哭舅诗,血泪相和流。情真语悲切,此体君所优。索我去年稿,读之还绸缪。中有奉怀作,落月屋梁头。君当知我心,一日如三秋。吾乡数君子,意气非不投。若论两相忘,皆非君之俦。究竟此何故,尔我同黔娄。”其三:“今年三月三,是夜大风雪。梦与君相逢,握手叙离别。言在向海家,(自注:六维号向海。)情地殊真切。仔细看须眉,风尘面如铁。新自故乡来,行装尚未歇。我云今日逢,不同梦魂结。谁知梦中人,犹自将梦说。未明梦已醒,此心倍凄绝。雪花打窗飞,风力吹树折。起坐剪寒灯,萧条独悲咽。”其四:“好友如好色,动作不肯离。况当久违后,乍见情尤痴。平生有所怀,尽情倾吐之。今年二月初,携家山中移。买田十余亩,依壑结茅茨。既足蔽风雨,又供饘粥炊。养亲并教子,富贵非所期。他年幸无累,不愿守门楣。江山访名胜,湖海搜英奇。遨游数十年,翻然独来归。置姬娱晚景,弄孙学含饴。还访旧时友,存者皆庞眉。如斯愿已足,不负生有涯。旷达本素志,君意当何为。浩歌诗数篇,存吾两人知。”因别生念,因念成梦;已在梦中,犹恐是梦!二人究竟为何情谊独深?作者自问自答云“尔我同黔娄”。黔娄是春秋时期著名的高士。正因为二人甘于清贫,“富贵非所期”,“旷达本素志”,方能如此契阔无间。从诗中又可知袁氏对他的舅舅也怀有深厚的感情,曾作《哭舅诗》悼亡。
  《九日大风同袁甘泉张季宣登三塔山再游栖云洞慈觉寺》,作于1848年重阳节。山在铁岭南。
  《辽阳道上望千山》,作于1851年去金州途中。中有句云:“昔闻甘泉向余说,魂痴数日神为颠。道是山中苍松怪石不可状,浓青淡绿疑是千丈屏风悬。”可见袁嘉敖之前已游览过千山,而画家眼中的千山,说来想必能令人魂驰神往。
  《秋夜怀甘泉》:“月堕满城黑,遥空来雁群。天高河汉转,夜静海潮闻。短榻披书坐,寒膏续漏焚。中庭风叶落,萧索正思君。”1851年作于金州。
  《秋日与袁甘泉游青岩寺值雨即宿下院明日同游宝林寺归次早登青岩上院探观音洞胜迹》十首,1854年作于广宁(北镇)。中有句云:“吾友袁甘泉,性癖悦山水。今年出榆关,广宁息行李。相逢作胜游,或疑山灵使。”又云:“我行缀其后,未蹑心先悸。甘泉老益壮,视之等儿戏。轻捷如猿升,三层顷刻至。”
  《中秋同王纬堂袁甘泉登魁星亭望月有怀》《秋日同袁甘泉游玉皇阁东岳庙四首在广宁城东》,均作于1854年,地点北镇。
  《喜甘泉出关见访》:“暮年情累重,未忍弃田园。道远苦奔走,家贫恋子孙。偶因思旧雨,又复出关门。相对联床话,风尘健幸存。”“旧雨”指老朋友,典出杜甫《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又,《夏日同甘泉剑湖游城北二郎洞》,诗不赘录。张钝初,名锷,号剑湖,湖南善化人。又,《赠甘泉》:“人生聚会缘,不论千百里。数别数相逢,惟我与吾子。前年客闾山,今年游锦水。曩昔一分袂,奄忽四年矣。尺书寄相招,跋涉离桑梓。握手一良觌,恍惚疑梦里。益叹衰头颅,尚能健步履。双瞳转无力,细书不可视。夜眠卧曲足,晨起坐叩齿。揽镜窥须眉,老丑颇自耻。精神亦倦勤,殊非昔年比。惟嗜吟与书,狂兴尚如此。佞佛仍在心,作画乃用指。力学与年进,俗眼非知己。故交说当年,感叹良不已。贵盛复凋零,老壮半生死。惟我尚健在,论交与终始。君年五十八,两孙娱目喜。我年四十六,含饴亦复尔。两家孙长成,各自课经史。并蜚贤达声,殷然望后起。藉此慰中怀,以乐晚年尔。”三诗均于1857年作于锦州。从中可以获知,袁、魏自北镇一别,已隔三年;魏氏游锦州,愿与老友分享当地胜景,便尺书相招;常年在外苦苦奔波、此时应该在家中安度晚年的袁嘉敖,得到朋友的消息,不顾年暮家贫及子孙之恋,毅然跋涉出关,北来相会。这一年袁嘉敖58岁,目昏齿摇,衰老之态毕现,但步履尚健。他有两个孙子已开始读书,品学兼优。他一方面诚心礼佛,一方面力学精进,艺术追求的狂兴一直不曾止息,境界更臻于超凡脱俗。这一时期他绘画艺术的一个重要转变,就是开始创作指头画。魏燮均生于嘉庆十六年(1811)腊月二十三,故知袁嘉敖生于嘉庆四年(1799)。
  《赠甘泉》:“阅尽沧桑鬓雪侵,无端离合到如今。炎凉世态穷方见,贫贱交情老更深。我辈几人能白首,世间俗子重黄金。要知车笠高风渺,把臂相期快入林。”作于1861年,时作者在红杏屯家居。“车笠高风”即车笠交,指不论贵贱的交友之道。
  《除夕忆甘泉》:“去年过除夕,共话草堂春。今返故乡路,翻成千里人。常贫怜妇老,久客到家新。知有儿孙慰,相依守岁亲。”同治壬戌除夕作于红杏屯。知袁嘉敖又久客辽东,去年在魏燮均家度除夕,今年方返乡过年。作者在诗中想象了袁嘉敖归贫家、见老妻、与子孙相依守岁的情景。
  《新正四日风雪大作有怀甘泉并招蕉园小饮》,1864年作于红杏屯。王蕉园,名相庸,山东高密人,诗人,亦为作者挚友。
  《都中得甘泉近耗寄怀》:“坡翁仍不死,犹复在人间。远别隔辽海,误闻归道山。长安得消息,此日破愁颜。知隐衡茅下,如霜鬓更斑。”作于1864年秋,时作者应试北京。又是数年不见,作者误闻老友已死;今幸在京城得到消息,知其仍健在,隐居乡间,只是更老了些。魏燮均如何能在京城获悉袁氏不死的消息,则不得而知。
  《沈阳喜晤袁甘泉》:“风尘又遇老游仙,不死仍联未了缘。还似重来丁令鹤,眼看城郭尚依然。”1864年冬作于自京归乡途中。看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65岁的袁嘉敖只好再度出门砚耕。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与辽东的山水、友朋有难以割舍的情缘。
  《九日立春梦袁甘泉》二首,1865年春作于红杏屯。其一:“新年翘首几徘徊,梦里相逢饮绿醅。恰喜故人似春信,东风一夜并吹来。”其二:“蓬门扫启日初升,呼妇烹茶待友朋。底事春来人未至,可知春梦总无凭。”
  《十六日甘泉过访》,作于1865年中秋,作者新自都门归里。时南国多战乱,袁嘉敖忧心国事,更关切朋友的安危,故急来探望。二人“兵戈谈楚战,道路问京回。各出新诗读,离怀顿展开”。
  《访甘泉村馆留宿夜话》:“冰雪寒在地,马蹄行更迟。荒村人到后,孤馆日斜时。入室且评画,闭门还看诗。挑灯坐长夜,相与说心期。”作于1865年秋冬之际。“村馆”当指村塾。从本诗连同上一首和下面几首诗看,袁嘉敖自1865年秋至1866年秋一直在铁岭居留,开馆授徒并创作书画,地点可能在离红杏屯不远的大会试屯任六维家,以故袁、魏二人能够相互频频过访。任六维,又名钟岳,号向海,铁岭县大会试屯人,善写意画。
  《除夕与甘泉守岁》:“昔年共除夕,今又寄闲身。守此一宵岁,对君千里人。江山犹故国,天地正烽尘。相顾头颅白,难期聚首亲。”又,《除夕赠甘泉》:“盗贼流氛日,春秋各暮年。况逢除夕夜,犹向客途延。赖有故人慰,相依新岁迁。明朝饮春酒,一醉且欢然。”均于同治四年末作于红杏屯。时铁岭一带匪患不断,朝廷发兵征剿;十二月初四日铁岭城曾被土匪攻破。
  《上元夜同甘泉溪上望月有感》(其二):“往经太平世,溪上共君行。人比昔年老,月还今夕明。塞垣多伏莽,天阙发精兵。犹是看灯节,人心尚自惊。”又,《新正遣怀》(其二):“一自度新岁,幽居不出门。兵戈闻远塞,风雪守孤村。胜事那堪忆,故人相对言。(自注:谓甘泉。)老来颇耽静,两耳厌尘喧。” 均于1866年初春作于红杏屯。
  《与甘泉夜话即赠》:“共话破岑寂,夜寒门更扃。絮袍衰鬓白,雪屋老灯青。岁月穷途过,干戈乱世经。可怜杜陵叟,作客尚飘零。”又,《寒夜》:“夜昏无夜色,积雪白漫漫。村小山川寂,天高星斗寒。柴门孤犬吠,茅屋一灯残。知有袁安卧,清眠梦未安。”均于1866初春作于红杏屯。二诗将袁嘉敖分别比作饱受胥吏盘剥的杜陵叟和雪天高卧、不愿打扰别人的高士袁安。
  《短歌行效杜少陵体赠甘泉》:“袁翁酒醒提笔慷慨歌正哀,我且慰君风尘落魄之雄才。烟云在手造化变,(自注:谓工画。)风雨走腕龙蛇开,(自注:谓工书。)唾壶击缺休低徊。昔年遍饮辽东水,田舍侯门见芒履。干戈满地故人稀,皂帽青袍惟吾子,白发飘萧俱老矣。”作于1866年春。可见袁嘉敖是一位历尽沧桑、风尘落魄的书画大师,辽沈大地从普通百姓家到富贵之门,到处都留下了他授徒售艺的足迹。
  《观甘泉画沧海日图作》:“泰山之顶日观峰,巍巍高出青天重。相传此处待观日,五更涌出扶桑中。昔闻有人造绝顶,玉鸡初听浩天风。海色冥冥不可辨,忽看滉漾波涛红。金乌炫彩射人目,一轮飞出蛟龙宫。丹霞四映天变赤,海光一气交鸿濛。遨游恨未到东鲁,无缘策杖登岱宗。钓鳌不逢海上客,作画乃见甘泉翁。先图沧海后图日,海翻日涌光曈曈。玉鲸喷浪不敢斗,神鱼鼓鬣潜无踪。但见波臣水伯送,羲和驭驾腾晴空。天光破碧水光紫,金精万道垂长虹。我立观之叹绝技,笔夺造化天无功。老眼迷离怯久视,但觉闪耀夺双瞳。耳边似闻怒潮响,置身疑与天门通。十日一水五日石,翻笑古人无神工。忆昨我忽得奇梦,朝阳皎皎初升东。蓬莱缥渺不可望,窃幸照我光熊熊。今观斯图兴狂发,高吟自觉非龙钟。葵心向日终不变,恩波何必期遭逢。”作于1866年春。诗中描摹了袁嘉敖创作《沧海日图》时的风神。如能像诗作者那样身临其境,画中的波涛、红日定会激荡起观者胸中的豪情。
  《和甘泉孤树篇》:“孤树何巍巍,结根此岩托。气锺山川灵,泽被雨露渥。黛色参天霄,繁阴覆丘壑。兵燹未遭焚,风霜岂能剥。长养千百年,材大栋梁若。质笑樗栎粗,姿非杨柳弱。秦松与汉柏,已受朝廷爵。矫矫本不群,孤标犹落拓。所惜不逢时,未经鲁斤削。不登蕊珠宫,不上凌烟阁。独立空山中,寒暑耽寂寞。孤月时徘徊,孤云共蟠礴。天风偶然来,长啸惊涛作。大声满天地,余音动城郭。出山小草木,聆之悉骇愕。岂知岩穴间,尚有雄才略。终当保此生,不随凡卉落。谁来结巢居,独有千年鹤。”作于1866年春。这首咏树诗以物喻人,堪称“知人论世”的经典。这株巍巍孤树,不同于风流的娇杨弱柳,不同于尊贵的秦松汉柏,也不同于庄子的逍遥之樗、不材之栎。它虽孤标落拓,却紧紧扎根于岩穴之间,顽强蟠礴,吸时代之风,饮民间之露,“大声满天地”,“繁阴覆丘壑”,在底层社会尽情展示大略雄才。虽看不到袁嘉敖的《孤树篇》原诗,但魏燮均这首和作,已是二人共同的生命状态的精彩写照。当今“体制外”或“草根”型的艺术家和思想者,于此应心有戚戚焉。
  《卧病小愈喜向海甘泉二君过访》:“病危几未死,尚有此生缘。相见又今日,所欢皆暮年。叶深门外径,秋尽雨馀天。同过山居问,知君切意怜。”作于1866年秋。时作者自营口、海城归来,大病一场。
  《除日书怀有忆甘泉蕉园二君》:“冉冉年华去不回,光阴难禁鬓毛摧。英雄失意空垂泪,天地无情岂爱才。惟有放歌须纵酒,何妨多病强登台。故人一别无消息,冷落春光到眼来。(自注:是日立春。)”同治丙寅年末作于红杏屯。好友不在身边,难掩英雄失意之情。朋友间意气激荡,能互为精神支撑,正是交友的要义所在。
  《上元与蕉园溪上望月并怀甘泉》:“重来旧游地,风景昔年真。同此看明月,悠然思故人。江山自清夜,老病两吟身。不见袁临汝,萧萧鬓似银。”同治丁卯年正月作于红杏屯。由以上两诗可知袁嘉敖春节前离开了铁岭。
  《题甘泉指墨山水》:“画师擅神工,宇宙在乎手。眼前皆生机,胸中丘壑有。供养藉烟云,清福且黄耉。所以享大髦,石田黄子久。何人得其意,惟我甘泉友。年将近古稀,居然山泽叟。两脚历风尘,探遍岩渊薮。下笔具有神,烟霞随其肘。少年早擅场,蜚声辽左右。老来忽变化,不肯效株守。弃翰乃用指,驱使山灵走。两眼巨如箕,一身胆如斗。譬如张旭颠,草书墨濡首。愈出而愈奇,视笔如败帚。闾阳傅凯亭,山左高南阜。吾乡朱翰斋,酷肖且园舅。并以指墨传,至今名不朽。甘泉老益壮,耻居古人后。作画如作书,气足吞欧柳。运指如运毫,神已得八九。我作卧游人,精神亦抖擞。狂来题以诗,自忘东施丑。掷笔问当时,尚有谁能否。”约于1867年夏作于红杏屯,此时袁甘泉复来。这又是一篇绝妙的袁嘉敖绘画艺术论。袁氏“两脚历风尘,探遍岩渊薮”,“供养藉烟云”,饱受自然风物的浸润,从而“眼前皆生机,胸中丘壑有”,终臻“下笔具有神,烟霞随其肘”的化境。这类于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郭熙的“身即山川而取之”,和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少年即成名的袁嘉敖,老来却不肯株守自封,乃弃笔用指,眼巨胆雄,愈出愈奇,成为继高其佩(号且园,清初铁岭人,指头画创始人)、朱伦瀚(字翰斋,袁嘉敖即师法朱氏)之后的又一指画大家。
  《题袁甘泉画芦雁》:“秋风瑟瑟吹平沙,秋江漠漠开芦花。霜高楚塞雁南度,云飞水宿天之涯。食则求稻粱,鸣或依蒹葭。春秋来往亦无定,鸥乡凫渚依为家。沙明水碧潇湘岸,不见真鸿见图雁。满纸萧萧芦荻声,依稀飞落秋窗畔。天然妙笔工写形,传神仿佛牧溪僧。或疑晁以道,或谓杭林生;或称胜胡奇,或说如张泾。(自注:以上皆宋之工画芦雁者。)不然即是七闽李良佐,松江康澹澄。若非诸老流传此真迹,亦必信是济水彭南溟。(自注:以上皆本朝工画芦雁者。)岂知追踵若前辈,其人竟出右北平。北平家世甘泉叟,袁昂之裔袁倩后。历代相传以画名,渊源不坠丹青手。甘泉平生工泼墨,不但云龙见奇特。海内人知边寿民,转惜此翁无人识。吁嗟乎!饥驱奔走辽西东,雪泥到处印飞鸿。可怜漂泊亦如雁,江湖浪迹芦花风。”作于1867年秋。显然,袁嘉敖所画《芦雁图》,将作者本人的身世之感凝于笔端,情景交融,形神兼备,与历代名家之作相比毫不逊色。这位山泽画叟生于绘画世家,工泼墨,善画云龙和芦雁,但由于出身卑微,画艺再高也难有身价,只好为饥寒所驱使,出关入塞,到处奔走谋生,雪泥鸿爪,漂泊如雁。
  《题甘泉画云龙》:“神龙见首不见尾,变化无端更奇诡。有时夭矫腾云中,瞬息风雷千百里。飞则在天潜在渊,喜则为霖怒喷水。大抵不离云水间,龙之为灵昭昭耳。古人闻有曹弗兴,曾见真龙始画龙。笔墨通灵信有神,遇旱兴云雨不止。况乎继者张僧繇,画壁点睛飞去矣。二子之画古今绝,人亦犹龙神乎技。此后谁以云龙传,会稽山人首屈指。(自注:唐孙位。)历代画者非无人,姓字纷纷著画史。古清僧,吴道士,(自注:僧元人,名维翰;道士宋人,号霞所。)伯颜不花亦工此。若辈皆称善画龙,不及陈所翁兄弟。(自注:所翁名容,弟名珩。)陈氏而后闻者稀,本朝乃有人崛起。前有刘源后周浔,甘翁所法本朱氏。(自注:谓朱翰斋先生。)用笔蜿蜒如游龙,泼墨成云腥满纸。时或一鳞一爪露,空濛不见龙全体。出没氤氲势若飞,俨若真龙在云里。纵不敌曹张,亦可凌诸子。若令置此岳阳楼,世间画者应愧死。嗟乎袁翁徒具屠龙手,未乘风云效驱使。自应蛰伏韬其光,神龙见首不见尾。”作于1867年秋。作者对袁氏的画技赞叹不止,对其境遇又唏嘘不已。
  《再题甘泉云龙》:“叶公好龙天龙至,董公畜龙群龙食。僧繇不好亦不畜,乃能画壁点睛去。点睛之后无真传,遂令龙伏潜深渊。欧阳楚翁太弦后,千年又见袁甘泉。甘泉画龙不画水,专画云龙擅绝技。龙若喷云云若飞,露爪露首不露尾。或疑梭出雷泽滨,挂壁飞去神乎神。或疑葛陂之杖化灵物,或疑丰城之剑投延津。不然岂是真龙幻形见,耸身跳入墨池云。倘遇子先跨之必仙去,安公骑之升天门。若非波智池中小龙子,定是冯伯昌后遗龙孙。我立观之骇未已,空际雷声殷乍起。正当大旱望云霓,顷刻甘霖遍千里。翻讶此龙能救灾,飞去东溟带雨来。云中知有鳞甲湿,扪之不得徒徘徊。君不见探龙手、雕龙口,斯人湮没古今有。不如托业画龙人,人间犹识龙钟叟。呜呼!烟云变灭空复空,宋纤谁识人中龙。”1867年秋作于红杏屯。诗中运用《列仙传》等古籍中的典故盛赞袁甘泉所画云龙。大旱之天突然雷雨大作,当属偶然;但作者竟真以为袁氏的点睛绝技能感真龙、降甘霖,而益信其为人中龙。
  《送甘泉出塞》:“送君出塞去,十月断蓬飞。碛雪没人径,边风吹客衣。异方文字陋,前路友生稀。莫恋穷荒景,衰年须早归。”1867年冬作于铁岭。其时袁甘泉当是远赴吉林。
  《暮秋野眺有怀甘泉》:“寂寞出村望,霜高秋气清。草枯山面瘦,叶落树身轻。别浦有渔唱,远天来雁声。故人音信绝,何处滞归程。”1868年秋作于铁岭。其时袁甘泉可能从吉林返乡,途中因事耽搁。
  《上元夜步溪上忆甘泉蕉园二君》,同治己巳年正月作于红杏屯。
  《得甘泉书奉怀却寄》(题下自注:时客游牛庄。):“故人游海上,念我寄书来。一别苦相忆,三年殊未回。世皆称画史,天欲老诗才。莫为穷途泣,知登般若台。”1869年春夏之际作于红杏屯。由诗意可知,袁嘉敖在牛庄给魏燮均写信,其内容可能是叹自己贫老无聊,虽仍能画画,但诗才已枯竭了,只愿看破红尘,精神上向佛法皈依。
  《雨夜忆甘泉》:“秋风最萧瑟,吹雨夜深来。新雁正南度,故人应北回。他乡黄叶落,孤馆黑云颓。竟夕灯前坐,遥知意独哀。”1869年秋作于红杏屯。
  《除夕袁楚帆中江留余家度岁因忆其尊甫甘泉作此示之》:“今夕欣逢汝,因之念尔翁。与谁共守岁,到老尚飘蓬。鸿爪三年别,乡心两处同。(自注:甘泉时寓沈阳。)明春捧归杖,慎勿滞辽东。”同治己巳年末作于红杏屯。看来自1867年冬以来袁嘉敖一直在外漂泊,他儿子袁中江(楚帆)出于担心来辽东寻父,但并不确知父亲居留何处,只好一路找到魏家,从魏燮均口中才得知父亲在沈阳。
  《野眺偶忆甘泉》:“几户炊烟映夕阳,西风吹散小村庄。秋云欲雨不成雨,落叶未霜如著霜。过岭鸦群千万点,排空雁字两三行。故人远别无消息,不见题诗寄草堂。”1870年初秋作于红杏屯。似乎甘泉叟真的不再写诗与朋友邮筒相寄了。
  《上元月夜有怀甘泉蕉园二君凄然感赋》,作于同治癸酉年(1873)正月十五,时作者刚从沈阳幕中归乡。诗中自注:“时甘泉老归里门。”但从下一首诗可知袁嘉敖前二年并未一直在家养老,而又曾到辽西一带卖画。
  《甘泉已老复游辽左喜赋二章》,1873年春夏之际作于沈阳幕中。其一:“千里共衰白,素心难冀倾。纵教出关塞,未必得逢迎。(自注:前二年出关滞留宁远,未肯东来。)天地留吾辈,风尘老此生。哪知尚能聚,悲喜不胜情。”其二:“君年七十四,已过古稀春。我亦六十二,居然强健身。有情具得寿,不死或因贫。忆昔同游辈,寥寥剩几人。”好一个“有情具得寿,不死或因贫”!对草根人生来说,这应该是莫大的安慰吧?
  《赠甘泉老友四首》,1873年春夏之际作于沈阳幕中。其一:“自怜野鹤尚精神,笑入侯门已六旬。风雅缪当名士目,乾坤容得腐儒身。酒徒零落无知己,(自注:谓王蕉园、吴仲培。)词客萧条剩几人。(自注:谓傅味琴、吴桐云、王拓园、常职卿诸君。)惟我与君犹健在,关河迢递且能亲。”其二:“七十余龄白发翁,依然卖画走辽东。兴超湖海疏狂外,名在公卿赏识中。已附诗编传姓字,(自注:乐亭史香崖孝廉辑刻《永平诗存》,采录君诗若干首。)每施方术奏神功。(自注:君尝以符咒疗病,辄奇效。) 平生好颂菩提偈,一片慈悲与佛同。”其三:“心馀挂碍总难忘,犹向风尘蹀躞忙。不念春秋为日短,尚牵儿女太情长。家山又别千余里,书画应存数百张。好作子孙他日计,饥来可换救贫粮。”其四:“贫贱相交四十年,两翁矍铄似神仙。关心师弟长离别,(自注:闻奎文渔亦谢世。文渔为余弟子,亦称甘泉为师。)到眼沧桑几变迁。君合早归辞客路,我将高卧隐林泉。共须颐养烟霞寿,莫再劳生向砚田。”至此,一位舐犊情深,不顾来日无多犹蹀躞风尘,疏狂、怪诞而又慈悲为怀的布衣形象,愈加清晰可辨了。
  《九日小南招饮初开诗社即呈同社诸君子》,1873年重阳作于沈阳幕中。该诗记述了作者与袁嘉敖等人共结诗社的情况。诗中有自注云:“社中惟余与甘泉年最长。”王德金等人编辑的《高其佩魏燮均书法珍品集》中,收录有魏燮均手书的《跋藕乡吟社残稿》,述其事较详:“同治癸酉,余就幕刑曹。有故友李湘浦约结诗社,欣然许之。九月九日,同集小河堰李小南明经家赏菊。是日即开诗社,不期而会者九人,共推小南为社主,以其家道殷实也。时有保会卿、白亚珍两孝廉,王梦琴副车,高馨竹太学,王上之秀才,袁甘泉布衣。每月一课,共会三课,诗约二百余篇。”[7]看来,在社中年轻人的鼓动下,本已老朽的袁甘泉又老树新花诗兴大发了。不过结合下一首诗来看,袁甘泉一回乡,诗社也就解体了。
  《冬日送甘泉归乐亭》,1873年作于沈阳幕中。其一:“七十走天涯,言旋登客车。途长孙作仆,(自注:令孙来奉迎归。)日暮店为家。驿树无风叶,关山见雪花。天寒行旅苦,珍重老年华。”其二:“共结吟坛好,离筵转怆神。一杯同社酒,千里异乡人。(自注:前一日王上之约同社诸人为甘泉作饯。)我叹朱门老,君怜白首贫。故园儿女乐,慎勿恋风尘。”其三:“西入幽燕道,知君过柳城。寄言刘梦得,(自注:谓松云。)勿念魏端明。山海重关路,风霜半月程。到家见老史,须说社中名。(自注:谓史香崖孝廉。)”从乐亭到铁岭,一千余里,单程需走半个月;一个往返,仅在路上就要花去一个月的时光。两位贫贱相交四十年的老友惺惺相惜,互道珍重,其情景可以想见。魏氏一再谆谆叮嘱袁嘉敖尽快回乡颐养天年、安享天伦,实际上又惟恐二人即此而成永别。
  《寄甘泉宁远》:“浪游辽水各西东,白发依然类转蓬。两地客悲贫贱里,百年人老别离中。夜当风雨惊书至,路隔云山有梦通。闻道使君能爱客,免教阮籍泣途穷。(自注:时依松云刺史署中。)”1874年秋作于沈阳幕中。“白发依然类转蓬”,75岁的老书画家复出家门,幸有朋友可以依靠,稍可令人放心。

  通过以上对魏诗的梳理,笔者恰似对袁、魏二人的交往做了一次追踪专访,有亲历现场的感觉。其间时时停笔出神,继而感喟动容。然而未能获知这场生死之交的结局,于心终是耿耿。
  经上互联网搜索,得悉“首届中国·铁岭魏燮均学术研讨会”于2012年4月11日在辽宁铁岭召开。会议发布的信息称,吉林长春的文史学者安然先生存有魏燮均手书的《九梅抱山吟草》诗稿三册,是他偶然在一辆收购废品的推车上发现的。该诗稿收魏燮均晚年诗作721首,均不见于《九梅村诗集》。此外魏燮均的《梦梅轩杂著》手稿,尚在铁岭某文物商店珍存。于是笔者登陆浏览安然先生的blog,获得了博主的联系方式,随之于2012年8月20日发信一封,求赠相关资料。
  安然先生慨然应允,于8月21日回复,发来了他整理的魏燮均《论书十四则》(收于《梦梅轩杂著》)文字稿。《论书十四则》中有如下一段论及袁嘉敖书法艺术的文字:
  余友袁甘泉布衣,平生酷嗜作书。初学米元章,又临《圣教序》、《半截碑》,颇得其形似。晚年得颜鲁公《争座位》,遂依为性命,奉之为师。每作画之暇,辄痴弄笔翰,至于毫为之秃,纸为之黑,废寝食而不肯少休,其用功亦苦矣。然其用笔往往野战,不合古人绳墨。而笔力之遒劲、腕力之圆熟,洵非寻常所可及。尝自谓曰:“吾书非凡夫所知,百年后必有真赏者。”且多书以贻其子孙,曰:“吾死后,有求我笔墨者,画可贱售,书不可贱售也。”其自信如此。平时最不喜余书,谓以媚态近人,未能摆脱蹊径,终为古人所拘,尝非笑之。余颇是其言,而不敢效其野战也。
  魏燮均与袁嘉敖在艺术取向上各有蹊径,和而不同,互相砥砺,足证二人不仅是至交,更是诤友。笔者不懂书法,自然无法评价他对自己书艺的极度自信。但袁嘉敖嗜书成痴,废寝忘食,肯下苦功,又敢于突破古人绳墨,率性“野战”,真称得上是“书如其人”。
      安然先生在回信中说,《九梅抱山吟草》手稿尚未整理完毕;但8月23日又回复,发来他从中寻综出的有关袁甘泉的资料。原信如下:
  光绪元年(1875)乙亥,袁甘泉在魏燮均家过的除夕。次年似乎都在奉天、铁岭。冬,银冈书院卧病,魏与商文澜代寄家书。岁暮,移文澜家调养月余始痊,度岁又在魏燮均家。光绪三年(1877)丁丑,五月其子来迎,遂归乡里,其时已七十八,与魏难舍难分。归里数月后于是年腊月十六日殁,终年即七十八。次年四月魏燮均始知凶信,作《哭袁甘泉》组诗廿一首。幸有长孙工画,次孙亦能书,稍稍传其衣钵。
  如果把袁魏之交树为可垂范后世的先贤君子之风,当代名流或因二人身卑名微而不屑一顾。可是笔者面对老袁和老魏,却只觉高山景行,如坐春风,相信二人“草根”型、民间性的人格、艺境足以高标于历史和社会的边缘地带。这也许是出于笔者的某种偏爱吧。
  乐亭老史(史梦兰)曾藏有指头画数幅,有铁岭高其佩和甘运洪的,有襄平徐绶的,有广宁傅雯的,(均辽籍画家)却没有袁嘉敖的。据安然先生讲,现旅顺博物馆藏有袁嘉敖的大幅彩墨山水,上有魏燮均的长题,但笔者尚无缘得见。一位河北唐山市的收藏家——“孔夫子旧书网”网店“约翰的书摊”店主李贵祥先生藏有一方澄泥砚,底部雕有行书题字:“尔身长,尔形丑。四宝中,尔寿久。一片心田恶无有。”款署“袁嘉敖书”。黑龙江齐齐哈尔的许昌先生联系笔者,称他家藏有袁嘉敖山水画二幅,随后又给笔者发来了画的照片。两幅画均钤有“袁嘉敖印”(朱文)“石桥”(白文)章。其中一幅题曰:“渺渺长江一叶舟,数椽茅屋筑山头。秋来雨后开窗望,城外烟霞带水流。石桥道人并题。”其率性挥洒的姿态,与泥砚上的题字风格一致。2009年,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嘉德四季第二十期拍卖会拍卖一幅立轴纸本《仙人渡海》图,上署“石桥道人画”,钤“袁嘉敖印”“石桥道人”。拍品说明中称作者为钱大昕次子钱东塾,但笔者认为画的真正作者应该就是袁嘉敖。进而又可推知,袁嘉敖又曾号“石桥道人”。
  除此而外,袁嘉敖书画作品的存世和流传情况,一无所闻。
  笔者曾按传统文化思想中万物“一气运化”的理路,将中国古典审美形态分为阳刚~阴柔、典雅~怪诞两组四种基本类型。袁嘉敖的诗、书、画作品,当属怪诞,且是偏于阳的“狂怪”。
  据《清人别集总目》,中央党校图书馆藏有魏燮均《九梅村诗集》清抄本三十卷;如果这是刻本《九梅村诗集》据以删定的底稿,里面应当还存有笔者未见到的有关袁嘉敖的诗作。此外王乃新(雪樵)《听雨楼雪樵遗稿》、王柘(拓园)《阅莒草堂遗稿》、李大鹏《仙源诗草》、傅桐(味琴)《梧生诗钞》、吴大廷(桐云)《小酉腴山馆诗文抄》等集中或也存有关于袁嘉敖的资料。这些,且留待日后查考吧。追寻袁嘉敖之旅,也暂告一段落。
  
  (石向骞,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河北滦河文化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