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的榆关印记
来源:未知 时间:2016-02-14 09:48:17
“闯关东”是中国从清初到民国年间,持续约300余年的一场大规模移民活动。它被称为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口移动之一”,“全部近代史上一件空前的大举”。
这里要对“闯关东”一词进行一些解释。先说“闯”,《辞海》释为猛冲、奔走、浪游、闯练。“闯关东”之“闯”实际是出外闯荡,出外谋生之意。
再说“关”,古人云:“关,其古之意,界上门也。”一为扼险守国;二为稽查行旅,课征税务。清光绪《临榆县志》云:“古为关之御暴也,所以限内外,固封守,讥而不征者也。然而关据山海,拱卫神京,东通三省,远接朝鲜,洵畿辅之咽喉,两都之锁钥,边疆商旅,下国共球,出入往来,云集波驶,能保无奸民之混迹龙断之或登者乎?故严盘诘,征商贾,亦以重国课,昭法守云尔。”限内外,固土封守,盘诘课税为关的主要功能。盘诘,则“凡商民之出关者,具情呈临榆县给票,票注本人姓名、籍贯、年貌及某事诣某处,并记簿存县。商民至关呈票于官,盘验无疑乃放出”;课税,据乾隆七年(1742)定:“载货商民领票出关,课制钱十七文;止带随身行李并农民领票出关者,课制钱八文。”以课税论,山海关在康熙三十三年至五十九年(1694-1720)定征税额为32200两,乾隆三十五年(1770)定征税额为33500两,嘉庆四年(1799)定征税额为49487两。由于出关人数逐年增加,咸丰九年(1859)定征税额达到191087两。据清王庆云著《石渠余纪》载,道光年间,政府下达山海关课税定额为白银111029两,任务很重,以道光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五、二十九年计,每年仅完成6万-7万余两。为了完成课税任务,嘉庆年间,临榆县税官对载货商民课税额竟由17文陡增至81文。山海关之封守与课税在明朝由兵部直接负责,出入关门“稽文凭验年貌出入”。清初,设山海路专管。顺治十五年(1658)由满州城守章京管理,后改设山海关副都统领山海都司负责。到道光二十二年(1842),撤都司,设游击专负其责。道光二十八年又撤游击,归由中军都司之城守营把关,随同八旗官稽验。民国时由临榆县警察第一署专管。所以,过关要被严格盘查,不是容易的事情,就具有了“闯关”的含意。
后说“关东”,明朝时以“辽东”称东北,自清朝康熙年间起,由于东北地处山海关以东,被泛指为“关东”,而山海关以内地区则称为“关里”,所以“闯关东”也就是“闯东北”。由于“闯”是一个很宽泛的字眼,所以“闯关东”,并不只是从山海关进入东北的移民叫“闯关东”,山东人大多坐船由烟台、青岛、龙口出发到大连上岸进入东北,也叫“闯关东”。
“闯关东”之缘起。1644年4月22日石河大战,李闯王败北,清人入主北京。8月22日,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由盛京起驾迁都北京,王公贵胄、八旗兵丁等数十万人“从龙入关”,浩浩荡荡绵延500多公里,时达三年之久。致留住在东北的人口不到40万人,使东北出现“荒城废堡,败瓦颓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的荒凉景象。大批清人入关后,其中一些人水土不服,系念故土,要求回家。在这种情况下,出于对龙兴之地强根固本和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并满足部分满人的思土情结的要求,顺治六年(1649)清廷下令:“关外辽人,有先年入关在各省居住者,离坟墓,别乡井,殊可悯念。著出示晓谕,凡系辽人,各定籍贯、名姓,赴户部投递,听候察收,有愿入满州旗内,欲依亲戚者,听归亲戚。……如有愿还故乡者听便。”(《清世祖实录》)。此令只对辽人。顺治八年(1651),清廷又下令:“令民愿出关垦地者,山海道(又名山石关内道,设在山海关),造册报部,分地居住。”此令对关内人民出关垦荒,开了口子,成为“闯关东”之起点。
顺治十年(1653),清廷一些大臣上奏,要求对地广人稀的东北进行移民开垦,以为朝廷重要财源。并有满汉九卿官员58人联名上报一议定方案,案云:
今将辽东为省,先以辽阳为附,设知府一员,知县二员,招募人民前去收养开垦。若招民一百名者,文授知县,武授守备。百名以下六十名以上者,文授州同、州判,武授千总。五十名以下者,文授县丞、主簿,武授百总。若数外多招者,每一百名加一级。将所招人详开姓名人数,册报户部,准出山海关,领赴辽东知府、知县处交割,取印信实收,赴吏、兵二部,即选与应得官职。如愿在辽东居住者,不管辽东民事,听其居住。其辽东地方广阔,田地最多,招去官民任意耕种,俱照开荒之例子,给予牛、种,待人民聚多,田地广种之时,再酌议征粮。
顺治皇帝很快批准了这一方案,颁布了《辽东招垦令》,开始进行有组织的移民。顺治十一年六月,为推动《辽东招垦令》的施行,清廷又发布命令:
饥民有愿赴辽东就食耕种者,山海关章京不得拦阻。所在章京及府州县官随民愿往处所,拨与田地,配给种粮,安插抚养,毋致失所,仍将收过人数,详开报部奏闻。
此令进一步允许百姓个人出关垦荒,从而为“闯关东”开启了大门。据有关资料,这一年,一个浙江义乌叫陈述德的,是第一个招募到100人到辽东垦荒、被授予辽阳知县的人。从此,关内饥民出关垦荒者日渐增多。从顺治十一年(1654)到十八年(1661),7年间,辽东共开垦荒地6万多亩。顺治年间,在卢龙任永平府推官的著名诗人、戏剧家尤侗,写有《出关行》诗,反映了当时关内百姓争相出关就食的情景。诗云:
出关去,往辽东。诏徙十万填新丰,五陵年少走如风。黄金白米青丝笼,招呼村市争来从。白头龙钟扶老翁,红颜伶俜携孩童。桟车羸马送尔去,银章墨绶何雍容。未知为官善与恶,且喜吾民暂吃著。巫闾山高渤海深,日把锄犁垦硗埆。不独有田堪耕作,更避差徭免敲扑。共醉黄酒饭茹茹,谁人不说辽东乐。辽东厚,辽西薄,辽西虽穷是故土,辽东虽好流移苦。亲戚坟墓天一方,惜别临歧泪如雨。玉关生入定何年,夜梦犹倚旧庄户。昨日邻翁寄书还,桑麻鸡犬各平安。但得今秋谷子熟,只教家居莫出关,出关容易入关难。
康熙七年(1668),出于保护满族传统文化,防为汉人同化的目的,朝廷废《招垦令》,并颁布“辽东招民授官永著停止令”,规定:“即日起,出关民众均需事先起票,过关记档,只身放行。”康熙十一年(1672)恢复招垦,并改新开垦荒地由3年开始征税为10年征税,康熙十八年(1679)改为6年征税。时山东、河北出关就食的饥民相继于道。乾隆十一年(1746),朝廷又对东北实行封禁政策,特命“严山海关出入之禁,凡携家眷移居关外之人,无论远近,不得放出;出关贸易佣工者,由山海关给票,奉天地方查验后,按票上规定日期从事商贸佣工活动,到期按期缴票入关”,“奉天空闲田地专令旗人耕种,汉族氏人禁止开垦。”乾隆六年(1741),清廷又颁布吉林、黑龙江地区禁令,东北全境乃全面封禁。此年,据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市)将军鄂尔远奏称:“自去年严肃山海关后,携眷出口者渐少,而只身人流仍不断前往。”乾隆八年(1743),天津、河间大旱,大批饥民扑向山海关,而守城将士严禁出关,致关城人满为患。乾隆闻讯,乃下谕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等关口官员:“如贫民出关者,门上不必阻拦,即时放出。”乾隆九年(1744),山东、河南、河北大旱,乾隆又下谕:“对出关移民,着上年例,查实实系灾民,即行放出,不必过于盘查。”乾隆五十七年(1792),华北大旱,乾隆特对直隶总督说:“贫民携眷出关者,自可藉资口食,即人数渐多,断不致滋生事端,又何必查验禁止耶?”(《清高宗实录》)由于禁止松弛,出关移民出现高潮。同时,到关外佣工者亦多。那时,出关佣工者多二月出关,九月回来。也有偷渡出关的,对此,临榆知县萧德宣写有竹枝词,说:
小车轧轧独轮摧,男女咨嗟面色灰。问是贫民勤服苦,一年一度出关来。徘徊歧路俨迷津,偷渡更遭官吏嗔。万里辽东皆内地,于今犹禁扒边人。
嘉庆初年,禁令收紧,但出关移民仍络绎不绝。据《历史档案》2001年2期载《山海关副都统来仪奏折》,嘉庆八年(1803),大臣巴宁阿由奉天回京,路上时见北方移民或只身前往,或携家带口,络绎于道。回京后向嘉庆帝作了汇报。嘉庆帝谕令山海关副都统来仪将饥民出关情况上奏。来仪在当年一月一日的奏折中说:
奴才查得,自十月初一定限起,至十一月初九止,共计四十日,共收过直隶、山东、山西各州县及司坊并捕厅印照,放出只身佣工贸易民人及商旅载货民人票照7119张,共计8218名。
40天中,仅合法出关的即8218名,平均每日200余名。嘉庆帝闻报,下令严出关之禁,此禁一直到咸丰年间。但仍有流民闯关或偷渡关外。嘉庆十五年(1810)吉林厅就查出新来流民1459户,长春厅查出新来流民6953户(《清仁宗实录》)。到道光时期,出关贫民“不但不肯回籍,抑且呼朋引类,日积日多,驰逐不易”(《清宣宗实录》),时有“在家作饥民,不如出关作流民”之语。
由于禁令严格,那时是很不容易出关的。当时到临榆县办出关票的人很多,要出关的人都住在红墙子一带的旅店里等待办票。萧德宣有诗记云:“红墙一带肃观瞻,旅店年来次第添。相戒行囊收拾尽,关门翻索比前严。”有的人看不惯官吏的凶狠,批评说:“出入惟凭一张纸,何劳官吏更相哗。”昌黎县生员杜奎炽嘉庆十三年(1808)在省参加乡试时,在策卷上批评清廷:“民遇饥荒,毋得携族过山海关,非古人移民移粟之道”,被杀了头。光绪年《乐亭县志》有嘉庆十六年(1811)滦河发大水,昌滦乐一片汪洋,第二年“逃亡之人,屯聚山海关,填衢塞巷,问之皆滦县东三邑之民,关吏不容过(关),灾民拥挤关门”的记载。
咸丰十年(1860),朝廷发布驰禁令,关闭的山海关大门向移民再次敞开,流民出关不再视为非法。“东三省,钱没腰”,已是当时流传于山东、河北一带的口头禅,使人相信关东有无限生机。由于东北有田可耕,有工可佣,实为贫民起死回生之策,因而移民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如潮水般涌入东北。
《白山黑水录》一书记述了移民奔赴东北时的沿途情景:
道上见夫拥只轮车者,妇女坐其上,有小孩哭者、眠者,夫以后推,弟以前挽,老媪拄杖,少女相依,踉跄道上……前后相望也。
光绪二十二年(1896),中日甲午海战后,为抵御外侮,防止日、俄对东北的觊觎与侵略,政府对移民东北不仅不阻,且多予支持奖励。到光绪二十四年至三十三年(1898—1907),东北人口出现突破性增长,10年内人口增长率高达400%。据统计,1911年东北总人口1841万人,其中进关移民即达1000多万人。
光绪三十三年(1907),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正式建立。宣统三年(1911),清政府制定了《东三省移民实边章程》,尽管当年清朝被推翻,但章程由北洋政府继续组织实施。加之安奉铁路(今丹东—沈阳)、吉长铁路(吉林—长春)、京奉铁路(北京至沈阳)、中东铁路(由哈尔滨起,西至满州里,东到绥芬河,南至旅顺口)的相继修通,将辽西走廊、松辽平原、辽东半岛连通在一起,铁路沿线一批城镇也相继兴起。
由于交通条件大为改善,开发东北资源成为民国初北洋政府的一项重要战略决策。时东北三省亦竞相派官员入关招垦,如1926年,黑龙江省罗北县在山东、河北各地遍贴文告,提供种种优惠,招民垦荒。而交通部亦屡次降低火车票价鼓励移民出关,并特别对家属出关给予票价优惠。由此,民国初年移民东北再次形成热潮。
时,唐秦地区出关移民亦大幅增加,但以在铁路沿线各城镇经商为主,在东北商界一度形成了具有很大影响力的所谓“老呔帮”。据1920、1930年代统计,仅乐亭一县到关外经商者就达十万之众。其时有民谣曰:“东北三个省,无商不乐亭”,也有戏言:“关外凡有家雀落的地方,就有老呔开的买卖”。
据统计,东北三省1915年时人口为2010万人,到1924年达到2571万人,1930年达到2995万人。15年间,平均每年增加65.7万人。“闯关东”以山东人、河北人为主,据1927年统计,那时的移民,山东人占59%,河北人占39%,河南、山西等省移民仅占2%。
“闯关东”路线为:陆上,徒步,经山海关、锦县、凌源、朝阳,这条路叫“榆关道”;乘火车,则由津浦铁路或京汉铁路转京奉铁路由山海关出关。海上,则由山东省沿海之龙口、烟台、威海、青岛上船,至大连(旅顺)、营口、丹东码头上岸。英国人琼斯在他著的《1931年后的中国东北》一书中说:“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是由海道去的,从青岛、烟台或天津出发到大连和营口。其余三分之一的人,则乘火车或者步行,是由陆路经山海关去的。”
“闯关东”的移民活动,在山海关无疑留下了极深的印痕。近年,在古城钟鼓楼下已塑有当年移民的身影。遥想当年那些筚路褴褛的移民们携家带口,背包罗伞,迈着疲惫的步伐,行走在古城的东西大街上,战战兢兢跨过第一关的门洞时,心情是何等的紧张和惶恐。古城东门外凄惶岭,又名欢喜岭,据清初杨宾著《柳边纪略》卷三说:“盖东行者至此凄惶,西还者至此欢喜也。”他还赋诗描述自己的心情:
山海关前日黄昏,风尘况复暗乾坤。
不堪更上凄惶岭,双袖横流血泪痕。
这也是“闯关东”人们的共同感受吧!